志鹏如约而来。他对大陆的生活条件与台湾的差距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云鹏家里的环境,还是有点吃惊。
云鹏家在一条小弄堂里,门朝西,是东西向一长溜的格局。一进门是客堂兼厨房,大约有十来个平方,被灶头、供桌、餐桌、凳子、碗橱、洗脸架等塞得满满当当,墙角有云鹏练功的刀枪棍棒等家伙,墙上糊着花花绿绿的年历,还用老旧的镜框挂着不少照片。因为第二进有阁楼,所以客堂的高度还算高,有光线从屋顶的天窗射进来,但尽管如此,室内还是比较昏暗。第二进是个面积更小也更昏暗的房间,仅在东南角上有一扇窄小的窗户,屋顶低矮,上面是个堆杂物的阁楼,这房间曾是邵素贞的卧室,现在堆着些杂物。最后一进是卧室,因为有朝南开的窗户,显得明亮了不少,面积不大,放着一张床、一个五斗橱、一个衣柜,就已经拥挤不堪了。南面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各种花草,还有可放在桌上观赏的微型假山,景致倒是不错,不过晾着不少衣物。从第一进到第三进,三五步路就能走完。
云鹏抱歉地说:“地方小,又脏乱,你莫怪。不过我想家里总比外面自在些,就请你来家了。”
志鹏点点头,心里有些发酸,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文富不安排他到云鹏家里来了。今天他是被小驼子送过来的,文富他们没有陪着。
与兰女厮见寒暄过后,志鹏开始饶有兴致地端详起墙上挂着的照片来。
云鹏见状,便指着照片解说道:“这是我当年在上海演出《杀四门》时的剧照,不少照片都遗落了,只剩下这一张。”又指着另一张说道:“这是以前一道唱戏的好朋友顾神童,他命他儿子到苏州来探望我时带来的。他后来一直留在上海唱戏,很有名气了。”
边上一个大相框里,有好几张云鹏或坐或站的照片,穿着西装或呢大衣,站姿笔挺,坐姿悠然。云鹏见志鹏的目光移向这个大相框,便说道:“现在条件好了,又有空闲时间,所以我每年都会去照相馆拍一套照片留念,喏,这是去年拍的,这是前年拍的。”
志鹏指着照片中站在云鹏身边、露出羞涩笑容的少女问道:“这个女娃娃是哪个?”
云鹏仿佛相当意外似的望着志鹏,回答道:“这是我外孙女儿,叫澜儿。”
志鹏也相当意外似的回望着云鹏,疑惑地问道:“外孙女儿?文富说你没有子女的啊!”
云鹏愣了一下,随即反驳道:“哪个说的!我有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儿!”
云鹏似乎要证明什么,撇下志鹏到卧室去了,少顷回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云鹏急急地翻开相册,往志鹏手里一塞:“你看!”
志鹏低头看去,那是一家人在某个园林里的合影,地上有积雪,大家都穿着厚实的冬衣,并没有像传统的那样排在一起拍照,而是云鹏夫妻俩紧挨着走在最前面,刚刚照片中出现的少女挽着一个中年女子紧跟在他们身后,少女对着镜头比着手势,露出调皮的笑容,跟前一张照片中的拘谨判若两人。那拍照的人,想必就是云鹏口中的女婿了。
志鹏抬起头来,稳稳地说道:“嗯,去赏雪景的吧?大家看来都玩得很开心呢!”
云鹏展颜一笑,说道:“是的,还打了雪仗,哈哈。”
志鹏继续翻着相册,有一张云鹏夫妻俩和小女孩的合影,云鹏穿着很旧的中山装,看起来比现在削瘦憔悴苍老得多;小女孩戴着绒线帽、系着丝巾,看起来干净整洁,笑得很甜。云鹏有些好笑地说道:“那是我们带澜儿去观前街,路过照相馆,澜儿非要拍照,就拍了。衣服都是平常穿的,也没有准备。”
志鹏一张张地看下去,云鹏就一张张耐心地解说,等相册翻完,志鹏也基本了解到,这个澜儿聪明乖巧,是云鹏极其重视极其宝贝的人物。
志鹏临走,拿出了给云鹏和兰女的礼物——一枚金戒指和一副金耳环,云鹏坚持不要,志鹏恳切说道:“二哥,这是我和你弟媳的一点点心意,你不要推辞。这次来得匆忙,没有给所有人都带礼物,你帮我带个好吧。”
云鹏这才收下,兰女递过来他们准备的碧螺春茶叶交给志鹏。
志鹏又从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放到云鹏手里道:“二哥,这是我的通信地址,以后你们直接给我来信吧。明年有机会的话,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云鹏紧握着志鹏的双手,用力地点头。
云鹏把志鹏一直送到了停在大马路边的车上,目送着车子远去,好一会儿都一动不动地站着。
三周后,远在台湾的志鹏收到了厚厚的一个信封,里面放着三封信,分别是云鹏、伟宏和澜儿写的,志鹏欣喜异常,连着几天有空就拿出信来读读。伟宏的字迹端正大气,行文恭谨有礼,让志鹏心生好感。澜儿的字呢,雅洁可喜,文中透出的乖巧懂事也让志鹏十分欢喜。
志鹏认真地回了三封信,他的来信同样也让云鹏他们欢欣鼓舞。之后就这样不断的鸿雁往返,许多家常琐碎的小事情在往来的书信中一一呈现,传递着暖暖的温情。
后来,志鹏得知澜儿爱好集邮,便每次都在信中夹寄一些台湾新出的邮票给澜儿,澜儿高兴极了,把那些邮票宝贝似的拿给云鹏看,还常跟云鹏念叨,怎么三阿爹还不寄信来。
对于文富他们故意扣起书凤一家照片的事,云鹏非常生气,他从来不知道文富对书凤的看法是这样的,也从来不知道文富会是这样两面三刀、利欲熏心的小人。也许是鸣彪在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但文富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吧。云鹏想到这里,觉得十分伤心,文富好歹还是他的寄名儿子,可是跟他根本不贴心哪,怎么会这样的呢?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这些问题让他苦恼。不过,如果文富他们主动来跟他认个错服个软,他还是会继续与他们保持以往那般的联系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他们好像也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这让云鹏根本没有台阶可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