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贤仁城的东南角,有处长满银杏树的山林,林子正中央坐落着一座不算高的青石小山,山上各种奇花异草,香气逼人,更有甘甜可口的山泉从山顶的某处龙眼内缓缓流出,在山腰处汇成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溪向山脚流去,小溪内有数不尽的鲜美鲈鱼和硕大的各类虾蟹,却至今无人敢问津。
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一向嗜吃、颇懂享受的贤仁百姓没有发现此间的美景佳肴,而是因为这片看似广袤无主的森茂山林,其实早已默认为是某个家族的私有财产。
名震天下的四大家族之一的司马氏族,就坐落在青石小山的山脚之下。
穿过山林间一条平整宽阔的青石大路,走到尽头向右一拐,再走上半盏茶的功夫,便能看到一处巍峨庄重的府邸。刷着朱漆、描着金边的厚重木门前,耸立着两只高约一丈的巨大石狮子,石狮子的后方几步远的距离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十六根精妙绝伦的大理石柱子,石柱高约两丈有余、有三人合抱粗细,显得巍峨不可一世。倘若站在跟前,不禁令人遐想当初府邸筹建时,究竟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厚重木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木匾,木匾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司马府。更有百姓传闻说,匾上那三个字并不只是简单的用颜料涂刷而已,而是真真正正用金水浇筑而成。这传闻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整个贤仁城无人不知、无人不信,但谁都没有真正验证过它的真假,抑或说根本就没有验证的机会。
作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四大家族之一,司马家的府邸自然不是寻常百姓所能随便出入的,莫说那门匾上的三个人尽皆知的黄金大字,就是外围那片巨大的银杏林,百姓们都只能远远瞭望而不敢近距离观摩。哪怕你只是站在一里之外多呆了一会,便会有凶狠的家丁前来询问,倘若你还说不出个正当理由,后果可想而知,轻则厉声训斥、重则拳打脚踢。
一年四季,整片山林周围都少有人烟,贤仁城的百姓们都会下意识的远远避开此地。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终年寂静清幽的银杏林,竟也有喧嚣热闹的时候。
至今,司马府邸的下人们对于前几日那场声势浩大的婚事依旧显得意犹未尽。即便已经重复了千百遍,可婚事上的各种小插曲依旧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若是想一想平日里他们那平淡无奇甚至有些枯燥无味的生活,其实也就不难理解了。
“喂,你又陪着二少爷出去喝花酒了?”一个后厨的老妈子兴致勃勃的拉住一个尖嘴猴腮的马夫问道。
“你问这么多干嘛!洗你的菜去!”那马夫明显不愿多聊。
被一个比自己年龄小许多的人斥责后,老妈子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陪着笑脸,神秘兮兮的招了招手,“你过来!”
“干嘛!”马夫拉着张臭脸瘪了瘪嘴,显得极为不乐意,一番纠结后,终究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紧跟着老妈子没入厨房中。
“大管家中午喝剩下的半瓶酒,我给你留着呢!”老妈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个被旧衣服严严实实包裹着的细口瓶子,一把扯掉瓶口的木塞,“你闻闻!二十年陈酿呢!”
马夫嗜酒,瓶塞刚一拔出来,便知那妇人怀中所抱绝对是难得的美酒,当下狠狠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来就准备去拿那酒瓶子。
哪知老妈子一扭身,巧妙的躲开了马夫的手掌,背对着他将木塞重新盖上,两手抱的更加结实,眼中闪着饥渴的光泽,“你先给我说说,二少爷二少奶奶的事儿。”
“他们能有什么事儿啊!”马夫的眼神有些躲闪,心有不甘的瞄着老妈子怀中的美酒陈酿。
“你不说也行,我给喂马的老刘头喝。”老妈子作势欲走。
“回来回来!”马夫气急败坏的嚷嚷着,显然是肚子里的酒虫占了上风,“你可别乱说,我可是偷听来的,二少爷可不知道。。。”
“我嘴巴严着呢!快说快说!”老妈子极不耐烦的打断,眼中饥渴的光芒更甚。
用半壶陈酿换一个不靠谱小道消息?看似愚笨的后厨老妈子其实精明的很,这个从马夫嘴里得到的第一手消息被她掌握后,转脸便会告诉后厨中其他好事之人,老妈子不喜饮酒,所以送给马夫的那半瓶陈酿并不心疼。况且,精明的老妈子深信有了这个消息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便会接憧而来。
“二少爷新婚当晚就去了“风花猎艳”!”马夫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道。
“什么!”老妈子失声叫道,惊讶的肥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就是那个名震贤仁城的青楼?风花猎艳?”
“你以为有几个风花猎艳!”马夫鄙夷的讽刺道,并赶紧做一个禁声的动作,示意老妈子的嗓门小一些。
“不可能!新娘子那么漂亮!二少爷怎么可能还去外面尝鲜?”
“我骗你做什么!”见对方不信,马夫有些着急,“那晚是我亲自驾的马车!”
“怪不得那晚秀兰在门外听不到一点声音。”老妈子若有所思。
“你们还偷听这个?”话虽如此,但马夫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你们聊什么呢?”另一个肥胖的女人嚷嚷着凑了过来。
“低调点,说新娘子的事儿呢!”不待马夫阻止,老妈子便快嘴快舌的吐了出来。
“是吗?”胖女人听后,也显得异常兴奋,“我听说新娘子来的路上还有人劫亲呢!”
“我也听说了!”老妈子赶忙接话,“是欧阳家的大管家,好像叫什么木。”
“叫乔木!”马夫忍不住纠正道,但随即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哥,别瞒着了,索性说出来得了,反正你藏着掖着也没用,这种事儿早晚我们都能打听出来!”胖女人对套话之事显然很有经验,她瞄了眼老妈子怀中的美酒,便已心知肚明。
“中午的卤猪蹄儿我这儿还留着两个呢,这好酒也得有好菜不是?”胖女人提出了一个更有诱惑力的条件。
“算了,去把猪蹄儿端过来,边吃边说!”马夫一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
胖女人如一阵旋风般跑了一趟,真让人怀疑以她那肥硕的体型怎么会有如此迅速的步伐。
“当时二少爷在二楼喝花酒,偏偏那个包间在我停靠马车的正上方。。。”
“别说这些没用的!”胖女人不由分的打断道,“没人关心你是怎么知道的,直接说内容!”
“二少爷喝醉了嘛,说新娘子那晚没落红,还说新娘子心里装着别人。”马夫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呲牙咧嘴道,“好酒!”
“哇!竟然没落红!”两个妇人异口同声道,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宛如发现了新大陆。
“还有呢?还有呢?”妇人们继续催促道。
“说行房事时,新娘子跟尸体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马夫显得有些尴尬。
“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个妇人更加兴奋,抓着马夫的胳膊摇个不停。
“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又不在场!”马夫下意识的顺着妇人的话往下想,猥琐的脸上呈现出一片红晕。
终于半壶老酒、两个猪蹄儿进肚后,马夫挣扎着站起身来,平日里只喝过低劣槽酒的他竟有些微醺,摇摇晃晃的推门离去。妇人们也不拦着,因为马夫肚子里的信息已经被她们榨干了。
酒足饭饱的马夫钻进了自己那个阴冷潮湿的茅屋,满脑子幻想着美丽的新娘子新婚之夜的表现缓缓进入了梦乡,一直到次日正午时分方才醒来。
这一夜春梦缠身的马夫当然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是以怎样的速度、怎样的方式传遍整个司马府邸,他也绝想不到为了一些吃食而吐露出的信息竟彻底改变了一个女子的命运,也葬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仅仅过了一日,马夫曾说过的话便被添油加醋的传到了府邸中每个下人的耳朵里。
仅仅过了两日,栩栩如生的传言便陆陆续续的飞进了管家和各个掌柜的耳朵里。
仅仅过了三日,连司马老太爷,如今司马一氏的族长司马相辰都听到了那些不堪的传言。
更是一怒之下将小儿子喊入房中,父子俩并没有起争执,而是紧闭着房门嘀嘀咕咕说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老爷子面色和蔼、小少爷则满脸凶残,开始极为苛刻认真的盘查起谣言的源头。
显然在家族意志下,没过多久可怜的马夫与两个长舌的妇人便被揪了出来。老实的马夫痛哭流涕的将自己的所言所行全都说了出来,被处以斩头的极刑。至于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满嘴胡言、试图狡辩,另一个竟妄图潜逃,结果自然是被捉了回来。两人都被扒了个精光,结结实实的绑在院中新立的木柱子上,八个彪形大汉手持牛筋长鞭,轮番抽打了两个多时辰,竟将二人活活抽死在庭院中。而在彪形大汉行刑的同时,四周围满了被强迫围观的下人,他们被责令不能低头,必须眼睁睁的看着昔日的朋友惨死眼下。
“在我们司马家族中,决不允许这种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肆意传播,若再有发现者,就不是一个“死”字这么干脆了!”花白胡子的老管家在寒风中扯着嗓子厉声嘶吼。他的身后,司马族长正笑眯眯的审视着众人,眼眸中带着祥和的光芒,只是在众人看来,这慈善的目光却比三冬之雪更加寒冷,令人不寒而栗。
按照司马家的传统而言,每个月的十五日,是全家聚在一起聊天品茶的日子。这一天不管大小事宜一律停止,家中老老小小聚在一起,天南海北谈天说地,饮酒作乐好不热闹。究其根源,这个颇受大家喜爱的内部习俗竟不知从何时兴起,却经历数代更迭而保留了下来。
每到这天,平日里颇为懒惰的女眷们便会早早起床,张罗着手巧的丫鬟们给她们梳妆打扮。未几,一个个衣着盛装、或端庄、或妩媚的身影便摇曳在府邸中的各个庭院内,肆意展示着自己美丽的娇容与曼妙的身姿。
但今年的情景相较于往年却略有不同,女眷们在谈论家长里短的同时,不免夹杂着对先前府中流传的那则谣言的诸多猜测。
“你们听说了吗?”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悄声问道,说话前还特意左右瞄了眼,显得十分隐蔽神秘。
“什么?”另一个打扮的跟只绿孔雀一般、身着幽翠长裙的少妇明显有些迟钝。
“你说什么?”浓妆艳抹的女人娇笑着反问道,浓厚的粉饼依旧盖不住她眼角的鱼尾纹。
“哦,那个啊!”另一个嘴角长痣的干瘦女子缓过神来,一双虾米般的小眼睛顶在长长的马脸之上,此刻正闪现着激动的光泽。
“你们在说什么啊?”“绿孔雀”依旧不明所以,显然跟另两个妇人相比,迟钝了不止一拍。
“哎呀!笨死你得了!”小眼睛的马脸有些气急败坏,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眼睛一亮,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代名词,“前两天传的很火的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哦!”“绿孔雀”面露恍然大悟之色,“怎么?她也要来?”
“为什么不来?”浓妆艳抹的女子撇了撇厚厚的嘴唇,“她已经是司马家的人了。”
“切!犯了那种事儿的骚狐狸还有脸参加晚宴?”小眼睛的马脸极其鄙夷的骂道,眼中闪现着酣畅淋漓的快感。
“可能是误会。。。”“绿孔雀”试图解释,却被小眼睛马脸不由分的打断。
“什么误会!我手下的丫鬟亲耳听到的!秉仲少爷每晚都把那贱妇打的哇哇直哭。”浓妆艳抹的女子也显得十分享受。
“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是政治联姻嘛!小夫妻的感情还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绿孔雀”插嘴道。
“妹妹!你胡说什么呢!”小眼睛马脸显得有些不高兴,“什么政治联姻!我们不也是这么嫁过来的吗?谁跟她似得!莫不成你俩一个情况?”
“不不!我跟她怎么可能一样!”“绿孔雀”顿时面露惶恐之色,赶忙将自己撇的一清二楚。
“我想你也不会的!那种贱人,百年难遇!”小眼睛马脸面露胜利者的微笑。
“嘘!”浓妆艳抹的妇人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三个少妇心领神会的再次压低了嗓门,但谈话的兴致却丝毫不减,以至于小眼睛的马脸将唾沫星子喷到“绿孔雀”的脸上时,后者都浑然不觉。
三个妇人交头接耳咬舌头的同时,府邸角落处的某个庭院内。
“穿好看点儿,今儿是个隆重的日子!”司马秉仲冷冷吩咐道,他那英俊的面庞有些苍白,乌青的厚眼袋则预示着昨晚的睡眠并不好。
“。。。”司马俞墨没有应答,只是默默的迈着碎步走向衣橱。
“说话!”小少爷毫无征兆的一把打在司马俞墨的脑袋上,后者也只是抿了抿嘴巴,和着眼眶中的泪水,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秉仲又作势欲打。
司马俞墨终于面露惶恐,“我在找!还没想好要穿什么!”
“找个庄重一点的,不要太轻浮!你那点破事儿整个家族都快知道了!贱人!”司马秉仲感觉自己头上的那顶绿油油的帽子愈加的沉重硕大起来。若不是父亲的劝阻,他早就倾全族之力诛杀乔木了。
“。。。”司马俞墨重新归于沉默。
“你他妈的能不能说句话!”秉仲凶残的快步走到新娘子身旁,一把扯住她的秀发,恶狠狠的骂道,“老子在外面已经够累的了!别回家后你又给我添堵!”
秉仲手中一用力,女子便发出极力压抑的痛苦呻吟,但愣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如此以来小少爷更加不愿意了,正欲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时,一个侍女及时的出现,“二少爷,族长喊您过去!”
“爹?他找我什么事儿?”秉仲松开了手中的秀发,临走前恶狠狠的骂了句,“我回来时你最好梳妆打扮好!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前面带路!”司马秉仲扭过头去,脸上呈现出一个猥琐的笑脸,狠狠的捏了下侍女挺翘的屁股,惹得侍女又惊又羞。而一旁的二少奶奶,则面无表情,俊美的面容如一汪死水,荡不起半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