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僧也举起葫芦,毫不示弱地和他们干着。
“嗨——输什么也不能输酒!”
“大师身边那位紫衣小姑娘呢?不如让她一同来吃酒吧?”
玉子扬道。
“你打听这干嘛?害我一个还嫌不够?”
玉子扬再次无奈地摇摇头。
三个人围着这桌十人量的大席连番豪饮。
玉子扬抄起筷子。
“大师,来——吃菜,这是今天刚宰的牛羊,绝对新鲜!”
醉葫芦斜眼瞅了玉子扬一眼,没动筷子,直接伸手抓起一只羊腿。
“这菜里,八成儿也动了手脚吧……闻着就他娘的有毒味儿。”
“大师啊,您老是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们请您吃这顿酒,是为了和解,不是为了加害,您一口一个毒字的,可是寒了我二人的心啊!”
“哼,和解?我们之间有什么可和解的?压根儿就他娘的没交情!你俩伺机报复贫僧,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别再这儿装孙子了!”
南异雪毫不动怒,奋然端起酒来。
“大师,话不能这么说,大家同走江湖,一笔写不出俩武林,人不亲义亲,义不亲刀把子亲,刀把子不亲祖师爷还亲呢!再说了,奴家仰慕天赏杀将小达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托春翠向叶少侠求墨宝的时候,大师也应该在场吧?大师和小达摩是往年交,我得罪了大师,也就得罪了小达摩,那样奴家的心,怎么过意的去呀?”
醉葫芦冷笑一声。
“少他娘的说好听的,你仰慕小达摩?那怎么还和这个小白脸勾搭在一起?”
玉子扬明显不如南异雪,听着口无遮拦的醉葫芦这样直截了当地揭皮,脸一阵红一阵绿。
“呦,大师,天地良心,我们二人可是清清白白的,他毕竟是咱们客栈的东家,我总不能跟马夫似的成天窝在院子里,离人家远远的。”
“哼!”
“奴家既然做了客栈掌柜,就没法再像个秀门闺玉一样扭捏矜持了,不然生意还怎么做?至于身边的流言蜚语,奴家也早就习以为常。大师睿智洞明,相信应该不会和市井俗人一样错翻眼皮的。”
玉子扬跟着一个劲儿地点头。
“奴家听说,那小达摩叶洪潇,好像也是个皮肤白皙的郎君……”
“呸——!你拿我兄弟跟你家的绣花枕头比?”
气氛仍旧是尴尬了起来。
“大师,那您要是真不敢吃,我们就光喝酒也成。”
醉葫芦大口地咬着手中的羊腿。
“哈哈哈,实话告诉你们,这菜就是有毒,俺也不怕,俺练了这么多年易筋经,即便吃到肚里后才发现不对劲,现运功往外呕都来得及。我之所以灌酒葫芦,是因为俺嗜酒如命,只要是进了俺肚子的酒,便是混着鹤顶朱红,俺也舍不得吐。”
“哈哈哈,为酒生,为酒死,千秋毒酿葫芦洗——大师不愧是疯僧,别具一格。正所谓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来!咱们接招干!”
玉子扬再次敬酒。
“哼,他娘的说归说,你们这酒……叫什么名字?”
南异雪笑了笑。
“大师,此酒名为‘悲天孤海’,是奴家早年云游四方时,和苗疆的一名草鬼婆学酿的,不知大师喝着还满意?”
醉葫芦瞪大双眼,狠狠地点了点头。
“好酒……真他娘的好酒!”
醉葫芦从小嗜酒如命,而且特别不爱读书,见到经文就头晕,所以到现在也大字不识一箩筐,但他倒是很喜欢听人说书,在少林那十几年,他没事就弄两壶酒跑到山下的茶馆里,听老先生声情并茂地讲古论今,其中他最喜欢的听的,就是三国。
三国中讲醉酒误事的桥段很多:什么张飞醉酒失徐州,典韦醉酒丢双戟,曹操醉酒斩刘馥,张松醉酒泄天机,刘备醉酒害黄忠等等,他都听得滚瓜烂熟。
听来听去,他自己也渴望一醉,可却从来没有真正达到过目的。江湖中人称他为醉葫芦,只是看他的样子——就因为他自己怎么喝都不醉,所以他有时只好借着酒意演出一种醉状儿,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觉得跟真的一样。
所以他更加放心地喝,反正不会真醉,也就不可能误事,他本身并不怕死,只是怕像张飞那样死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自己居然在酒场遇到了一个对手。
只见玉子扬已经满脸通红如一滩烂泥趴在桌子上,可一旁的南异雪,却精神抖擞,越喝越舒畅。
“来!大师,我没有二东家的文采,我只知道一句‘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如今塞外这边兵荒马乱,一句珍重后,便可能后会无期,我知道大师是性情中人,今天不致酩酊,绝不罢杯!”
醉葫芦觉得头有些沉,眼前的南异雪,明显比自己喝的还要多。
“他娘的!干!”
喝了几十年的酒,最后输给一个女人,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一种羞辱。
可身体毕竟是装着灵魂的容器,它同样也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灵魂。这个枷锁,比灵魂更诚实。
醉葫芦晃了晃脑袋,又使劲掐了自己一下。
无济于事。
因为他从来没醉过,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喝醉了,还是被南异雪下了药。
自己的葫芦是任何毒药蒙汗药都骗不过的,这一点他无比确信。
不单如此,他的心头又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股愁怨,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也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憋闷,譬如叶洪潇断牙生死未卜,颜开寻妻无果,自己在敦煌也一直没帮上忙,这些情绪在烈酒的催化下,终于彻底地泛滥于心。
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娘的,好一个‘悲天孤海’,老子服了!”
“此酒,号称‘酌中怙罪不悛,善者所不能饮’,它会勾起人心头的愁苦,怨恨,狭隘与龌龊。”
南异雪淡淡一笑,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垂泪。
“可我倒觉得,人活一世,要是连这些都不能面对,那又何谈真性情?喝了不醉的,不过行尸走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