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召集儒林大会?”韩子高将自己的规划告知了江蕙之后,江蕙对于儒林大会的观点感动陌生,惊奇地喊出了声来。
“不错,就是儒林大会,小侯爷可曾想过,为什么几年来,不论长信侯府怎么努力,在名望上都无法与常山王府平分秋色吗?这就是因为长信侯府长期以来过于强调黩武不文,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对军队的控制上,对于儒林和读书人的控制力过于松弛,在士林中形成了一种长信侯府依军功起家偏爱武将的印象,这样一来,便给人留下了野蛮的话柄。而常山王府这些年苦心经营读书人的阵营,在士林中声望很高,常山王府主文,长信侯府主武的局面必须要改变,毕竟朝廷之中真正决定事情的还是文官。”韩子高为江蕙解释着自己的策略。
“这些歌儒者有那么大的作用吗?”江蕙有些怀疑的问着韩子高。
“小侯爷还记得当年汉惠帝的故事吗?当初高皇帝宠爱戚夫人,想要废立储位,吕后无奈之下,苦求留侯张良,用张良之计,让太子得到商山四皓的支持,名声大振,您要知道,天下的归属,从来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圣心,一件是民意,圣心自然不必多说,而这民意,可不是一般布衣的意思,其实是士的意志。在任何一个地方,读书人都是意见的领袖,只有得到了他们的心意,才能真正掌握民心。”韩子高用当初汉初汉惠帝的故事来向江蕙讲述掌控读书人的重要性。
“嗯,先生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长信侯这么多年就像先生所说的,确实不怎么在文事上用事,读书人们会不会给我们面子,要怎么做我现在心里都没有底气啊。”江蕙虽然接受了韩子高的说法,但是考虑到侯府一直以来的坚持的进程,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呵呵,小侯爷多虑了,其实这些文人比武人要好对付的多了,文人脾气固执又好面子,只要您能敬他三分,他必定礼遇你五分,你若是敬他五分,他定然礼遇十分,只要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自然会为我们所用。我这里有一份详细的名册,若是想要召集儒林大会,除了司马南,还有些大儒也是要请到,只不过这些个儒者往往性子偏执而古怪,这其中像是国子祭酒左玲等在朝中的官员,小侯爷拜帖去请便是了。可是像是邯郸学院山长吉明,幽州学院山长司徒佳,这样的不在朝廷任职的大儒者,可能就需要侯爷亲自去请了,虽然会来回奔走,但是这些人都是些矫情的主儿,如果不真诚去邀请,恐怕他们很难前来。”韩子高继续向江蕙说起了该如何来对待邀请的名儒。
“那蒋闯呢,还要不要去邀请,怎么样邀请呢?”江蕙听完便问起了该如何邀请蒋闯的事情。
“蒋闯那边还是需要去邀请一下的,只不过不能使用官贴下拜,若是用官贴,那么这个儒林大会就成了官府办的了,到时候会引起清流们的厌烦,而且蒋闯现在还是明面上的在仕儒者的领袖,若是成了官府召集,事情的主动权就会交给他了。若是下帖,不妨使用德望寄林先生的名号。”江蕙问到该如何向蒋闯下拜帖,韩子高自然谨慎的为他提供了建议。
“这寄林先生是什么意思?”江蕙有些不解的看着韩子高。
“小侯爷有所不知,寄林先生是前几年蒋闯在城东杏坛讲学时用的名号,这些文人最喜欢清高的事情,越是隐晦的名号,越是能让他们心中认同,若是小侯爷用了寄林先生的称呼,蒋闯的戒心便会小很多了。”
“那就剩下司马南这一个关键了。司马南是燕南赵北的儒林的领袖,也是这个地界最大的大儒了,我们侯府恐怕没有办法来争取到他,恐怕要靠先生的妙计了。”说起了司马南,江蕙可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既然是韩子高提出的要这样做,想来韩子高也是想好了办法了的。他也只能把最难的任务交给韩子高去做了。
“其实这也不难,小人出身江州,也算是通晓吴音的,若是说起谁能劝得动司马南。恐怕也只有江南那位皇甫楠先生了。”
“哦?怎么,韩先生和皇甫先生还有交情吗?”韩子高提到了皇甫楠,让江蕙着实惊讶,他不知道韩子高的意思是什么,便又紧接着问了起来。
“呵呵,我怎么可能与皇甫先生有什么瓜葛,只不过现在南北交通断绝,南边的消息根本传不过来,就算我说我是皇甫楠的弟子,他司马南又上哪里去核实呢?”韩子高笑着对江蕙说道。
“可是这皇甫楠和司马南交往甚密,若是不能拿出些确切的证据,恐怕很难能够劝服地了司马南。”江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如果不能对所要做的事,所对付的人有完整的掌握,就不可能取得全胜,小侯爷和侯府是打过大仗的,这一点相信小侯爷比我更懂得。那皇甫楠有一个心爱的饰物是他平日里随身携带一枚玉质的鵩鸟,我在江州时曾听人提起过,当时江州有很多名士为了附会皇甫楠的盛名,所以命人特意去江南皇甫楠的府上看过,图样流出来以后,很多人仿制,只是北地的人不知道而已,我这里自然也有图样,小侯爷只需要命巧匠照着做了便好了。有了这东西,由不得他司马南不相信,更何况,我也是做足了功课的人,只要我说几句话,司马南便能知道我是不是皇甫楠的弟子了。”韩子高笑着对江蕙说着,戏谑中有些成竹在胸。
“这件事情恐怕也只能由韩先生来做了,若是换成了我,我可是最不懂这些儒者的观点的,总觉他们说话都是酸酸的,也听不出他们之间的差距和不同,若是我去拜访,我只需要说一句话,估计就会被他司马南看出破绽给赶了出来。”听了韩子高的话,江蕙笑着对韩子高说道。
虽然韩子高在和江蕙交谈时说是自己伪造的鵩鸟,但是这鵩鸟玉佩是皇甫楠亲自传给他的,虽然皇甫楠和司马南因为南北互不通信而不能联系,但是也不代表司马南就不识货,当年司马南和皇甫楠可谓是朝夕相处,所以对于皇甫楠的那枚鵩鸟玉佩,司马南自然是知道的,要是真的是伪造的,那么韩子高的计策便不能生效了。
司马南并不住在邺城,而是在城外六十里的广南山内,这里山明水秀,说起来皇甫楠和司马南不仅是朋友,这喜好也基本一致,两人都喜欢在明山秀水之地隐居,这样的山水倒真的衬得起他们的德行和学问了。
韩子高望见这一排一排的丛林,让他想起了西塞山的风光,竟然不禁又思念起南梁的故人来。韩子高到了广南山的山门,刻意命随行的人员将车马停在山门外千米,自己和手下步行前往山门处扣门,随后便有童子来问询,那童子也是傲慢地很,只见韩子高带着部众和随从又是这样的年轻俊美少年,便顿时无礼起来。
“我家先生只见清流名士和当世大儒,你这随行众多,又这样的年龄想来应该非富即贵,我家先生是不愿与富贵结交的,你们还是走吧。”
“这位仙童,在下是西塞山的门人,来拜会恩师故友司马先生,请仙童代为通报……”韩子高并没有因为那童子的傲慢而失礼,反而愈发恭敬起来。
“西塞山?你是皇甫先生的弟子?这些年打着皇甫先生的名号来骗吃骗喝的多了,你说你是他的弟子有何凭证啊?”
韩子高听了那童子的话,微笑着将鵩鸟玉佩递给了他,他仔细看了看,轻轻地收了起来,傲慢地说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先生……”那童子进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从那山门中出了来,对韩子高的态度瞬时发生了变化,想来是司马南认得那玉佩,眼前这人应当就是皇甫楠的弟子,他自然要恭敬些的。
那童子引领韩子高往深处走,这司马南的山门也是极有章法的,一步一景的精致虽然并没有宫廷阆苑那么富丽,倒也别有一番文人的气息。到底是文人的地方,雅致的感觉倒比宫廷富丽多了许多,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韩子高之前并没有见过司马南,所以并不知道哪个是司马南,只是跟着那童子一步一步的走这,只见越是往里面走,风景越是雅致,直到一处四处种了兰花的碣石之旁,一位粲然白发的长者,正襟危坐着,韩子高猜想此人应该就是司马南了,便上前向那人致意。
那长者听到韩子高的声音,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不禁也被韩子高的俊美面容所震颤,不住的多看了一眼,然后有些不经意的说道“果然是气质如兰,温润如玉,想来我与皇甫兄多年不见,皇甫兄竟然也效法当年的卫灵公,收起了弥子瑕这样的美人做弟子了,美则美矣,可有大用吗?”这言语之间算是对韩子高的讽刺,韩子高终于领会到了司马南的刻薄,也总算知道他当年是因为什么在朝廷中树敌颇多了。
“先生为当世之大儒,怎么也以貌取人了,岂不闻当年圣人曾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今日先生与貌美而疑我无德,与当年圣人以澹台灭明貌丑而疑其无才不也是一个道理吗?至于天下貌美者也并非俱是奸佞狡黠之人,先秦之屈平宋玉,先晋之潘安,这些人不都是一代文华吗?”韩子高自然知道在司马南这样的人面前若是一味的迎合反而会招致反感,不如就用他喜欢的方式来回击他。从司马南的表情上看,韩子高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了,也得逞了。
司马南接着问到“哦?既然你说我以貌取人不对,那我来问你,你以为礼是何物啊?”韩子高听到这里便更是迅速反应,他想到司马南以研究春秋公羊传而出名,那么先代大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便有关于礼仪的记述,这里正好引用,也算是更让司马南对自己感兴趣了。“”礼者,继天地、体阴阳,而慎主客、序尊卑、贵贱、大小之位,而差外内、远近、新故之级者也,以德多为象,万物以广博众多历年久者为象。”韩子高将春秋繁露中的言语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司马南听了甚是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时隔这些年,看到皇甫兄的高足真是幸事,看来我又多了一样不如皇甫兄的事情,那就是我没有一个你这样的得意门生啊。来……”说着司马南将皇甫楠的玉质鵩鸟还给了韩子高。
韩子高接过那玉佩,低头看着玉佩说道“先生过誉了,不过说起这玉佩鵩鸟,先生也知道当年家师之所以佩戴这枚玉佩,是因为当年长沙王太傅贾谊的鵩鸟文,家师最爱贾生之才,若是提及贾生,先生的境遇似乎与贾生相似,先生与贾生一样少年得志,都曾为帝王师,而且也都是遭人排挤,仕途坎坷……”韩子高说着便从玉佩谈到了贾谊,又从贾谊的悲惨人生谈到了司马南,说起来司马南的境遇确实与当年的贾谊很是相似。
“贾生之才华岂是我可以比拟,更何况我与贾生不同,我并非受人排挤,而是不被重用而已。又有何人谗言陷害啊。”司马南似乎对蒋闯害自己的事情全然不知,韩子高则觉得这个时机已经到了。便从袖中取出一本抄本,递给了司马南对他说道“原来先生还是蒙在鼓里啊,近日我在长信侯府观览文章,偶然得到了一份宫中传出的手本,据说是当今祠部尚书蒋闯在先帝时的策论,其中一些言语,似乎是我听师父提及过,是先生的话语,倒不知道这手书是否与先生有关了。”说着韩子高将江蕙从宫中抄出来的当年策论的封存,递给了司马南,司马南看着这本手抄本,越看神情越是紧张,似乎这几十年的事情,这几十年来让自己一直费解的事情终于解开了谜团。原来自己是被当年的师弟蒋闯偷换了策论。
韩子高见司马南激动不已,便上前说道“先生是恩师故人,在下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万分愤慨,决定前来知会先生,并请长信侯组织儒林大会,希望先生在儒林大会之上,当众揭穿蒋闯的面目,让他给天下儒林一个交待。”韩子高义愤填膺的说道。
司马南认真听着韩子高的话然后顿了顿,若有所思的低沉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了,我现在已然垂垂老矣,又何必再去掀起那些个风云变幻呢,说到底,蒋闯师弟所关切的不过是名利二字罢了,春秋曾言,地处动风化者,徒言利之名尔,犹恶之,况求利乎,我若是为了名利再去和他理论,那么和他当年追逐名利的心思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蒋闯师弟与我分属同门,他走到今天这个程度也不容易,我又何必与他为难呢。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若是原谅了他,或能感化怙恶,即便不能,也不妨事,这也算是全了我的君子忠恕之道了。”司马南确实是大德君子,对于孔子的话是奉为圭臬的执行着,面对曾经这样的无耻对待,他都能够放下芥蒂和怨恨,选择用宽容来对待,说实话韩子高从心底里对这位大德还是非常敬佩和崇敬的,心中暗想也难怪司马南能与自己的恩师皇甫楠齐名,这样的品行,倒也真的称得上是儒林领袖的地位。只是敬佩归敬佩,但是若是司马南真得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做了,那么韩子高精心地布局就会彻底被司马南搅乱了,韩子高自然要想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他了。
韩子高并没有急着回应,只是笑了笑说道“先生久习春秋公羊传,可知春秋经责难赵盾之意,所谓轻为重,重为轻,春秋之意在于担心世人不知道何谓恶,何谓善,因此矫枉过正,矫枉不过其正,则不能直,因此春秋才会把小恶也以大恶之行来责备。如今先生为一人之名节,而对当朝主理文人者的错误置若罔闻,这难道符合春秋的精义吗?更何况祠部尚书是天下士子所仰望之人,更是天下士子的父母之官,若是连祠部尚书都不能尽善,那将把儒林带到什么地方去啊?难道先生希望今后的儒林弟子都学着蒋闯那般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吗?这难道是先生期盼的吗?”韩子高又在春秋繁露中引用董仲舒的话来劝服司马南,他知道自己说话的力度自然不如董仲舒这样的圣人高,更何况还是给被司马南奉为标杆的圣人。
“这……”司马南有些疑惑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生可否记得圣人还说过,见义不为无勇也,如今在天下大义面前,大人竟然退缩当是不勇,为一己之名节,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令天子受到佞臣蒙蔽,是谓不忠。如此难道也符合先生的立身标准吗?”韩子高看到司马南的松动,便忙着紧锣密鼓的劝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