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振南的宿舍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但是条件比较简陋,房间不大,一个人住还显得有些局促,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和摆设,看来仲振南家的日子过得不咋样啊。
仲振南请我在他宿舍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跑进跑出地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客气地请我稍坐。我奇怪地看着他又从床底拉出一个竹藤编的箱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玉盒,恭恭敬敬地捧着放在我面前。
我有点发愣,就问道:“子璋兄,你这是……?”仲振南看着我郑重地说道:“高大人,这是我家祖传的一方歙砚,乃宋代东坡先生所用,请高大人笑纳。”
东坡歙砚?我有点懵圈,为什么仲振南要送我这个?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东坡歙砚会不会就是上次方植想从仲振南手里骗走的那块歙砚啊?应该是很珍贵的吧,送我?仲振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摆了摆手说道:“子璋兄,你我君子之交,素无利益纠葛,何故将你家传重宝送给我呢?”
说实话,我还真不把这块什么东坡歙砚放在眼里,最近一直在抄家,什么宝物没见过,一方砚台?毛毛雨啦!
仲振南没有说话,而是小心地打开了玉盒,里面用青色绸布作为衬垫,中间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砚台,黑中带黄,造型端正、古朴静逸、朴实无华,好像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仲振南小心翼翼地把这方砚台取出,放在我右手边的桌子上,然后轻轻拿起砚盖,指着上面的铭刻说道:“高大人请看,这是东坡先生亲笔题铭。”
我看了仲振南一眼,小心地接过砚盖,打眼仔细一看,上面淡金色的字迹已经有些暗了,但是还是能辨认出来的:东坡砚,龙尾石,开鹄卵,见苍壁,与居士,同出入,更寒暑,无燥湿,今何者,独先逸,同参廖,老空寂。笔法老到、明快,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手。苏黄米蔡,苏轼可是排在第一位啊,那还有差!
这还真是东坡用过的砚台,不简单啊!大文豪的文房四宝,这意境、这品味,大了去了。不过对我这个用惯了签字笔、键盘的“小白”来说,实在是特么太“雅”了,木有兴趣!
我轻轻摇了摇头,小心地把砚盖放回到砚台上。见我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艳、欢喜的神色,仲振南有点忐忑地问道:“不知高大人喜欢这方歙砚否?”
看着仲振南有点焦急的目光,我有点迷惑,但还是挺“正经”地说道:“子璋兄,这砚端的是块好砚啊,而且是东坡先生用过的,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应该是子璋兄的家传至宝吧?只是我不知道子璋兄为什么要把这么贵重的一块砚台送给我呢?”
仲振南一时间显得有些局促和扭捏,但并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我又对他说道:“方植这厮上次为难与你,也是想得到这块砚台吧?既如此,我怎么能夺人之美呢?这样吧,子璋兄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我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仲振南这小子八成是有事求我,而且不是小事,所以才狠下心来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听我说得这么直白,仲振南的脸一红,这才拱手说道:“让高大人见笑了,小生确实有事相求。”我笑了笑说道:“子璋兄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仲振南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想我仲家先祖乃是孔圣人座下仲子,当初也算是名门望族。”我一听连忙拱手施礼说道:“原来子璋兄乃是先贤子路之后,失敬失敬!”仲子是谁啊?开玩笑,路由是也!“君子死,冠不免”就是这位的名言,他可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名气大着呢。
仲振南摆了摆手说道:“不敢不敢!那都是先祖的荣耀啊,到了我们这一辈,其实也没剩下什么了,就是一个名头,一个名头而已。”
仲振南的语气有点萧索,我一听这话就知道,仲家的日子可能确实不好过,名人的后代多了去了,没听说都能靠着祖上的荫德过得滋润无比的。就听仲振南继续说道:“我父讳德祎,乃浙江杭州人氏,洪武三年中得进士,后官至翰林院编修,而我仲家也因此风光了一时,但在洪武十一年春,我父不幸病故,自此之后家道中落,哎……”
我就这么听着,并没有出声,不过心里还是一阵叹息,一个进士之家是多不容易啊,从钱塘跑到金陵来打拼,终于混出些名堂来了,想不到英年早逝,哎……这种悲剧人世间常有啊。
仲振南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继续说道:“父亲为人刚正谨讷,脾气也不太好,生前得罪了一些同僚和族人,所以他故去后,我和母亲的日子不太好过,只靠老家的几十亩薄田度日。本来我是想和母亲回杭州老家的,但是母亲强求我留在金陵城继续读书,想着能像先父一样,参加科举,考取个功名,能继续光宗耀祖、报效国家,可……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眼看这重启科考之日是遥遥无期。最近母亲又重病缠身,家里的用度日渐窘迫,实在……实在是难以为继啊!所以才想烦请高大人垂怜,给小生和家母指条明路。”
明白了!仲振南这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不然他一个正统的儒家书生,是绝对不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何况普通人乎!这个忙,我必须帮啊,他家还有个重病的老太太呢!怎么帮呢?既要解决他的实际困难,又要顾及到他的颜面气节,好像有点难哦!
我想了想,觉得仲振南这哥们儿虽说有点木讷寡言,但是个孝子,只要是个孝子,人就差不到那儿去,能力高低那是另一回事,想到这儿,我就对仲振南说道:“子璋兄的一片孝心真是令人感叹啊!这样吧,最近蒙陛下厚爱,兄弟我被委以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卫所初创,正是用人之际,目前我身边还少了一个得力的文书,不知子璋兄可否屈就?假以时日,我也可以向有司举荐一下子璋兄,为你谋得个一官半职,子璋兄以为如何?”
仲振南一听这话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喜形于色,恭恭敬敬地给我施了一个大礼,说道:“多谢高大人垂爱,请受子璋一拜!”说着话,他就要给我磕头,我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把他拉住:“子璋兄切莫如此,折煞小弟了。”
仲振南脸色潮红,看来是蛮兴奋的,估计他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他的“求职申请”,他连忙捧起那方东坡歙砚说道:“高大人,这方砚台……”
我摆了摆手说道:“子璋兄,我刚才就说过,你我君子之交,不必如此,再说了,这是你的传家之宝,我若取了,又许你职位,那不就成了以权谋私、卖官鬻爵了嘛?这万万使不得啊!子璋兄不要害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