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满十八岁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经意间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永明小学时成绩不好,勉强读完初中,就不想再念了。兰女也不勉强他。
在兰女心中,藏着这么一件事。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家缺粮,户户少食。永明的父亲、兰女最小的弟弟长庆那时刚参加工作不久,是厂里的翻砂工,从事重体力劳动,一日干完活回到家,饿得狠了,便偷偷将兰女挂在梁上的竹篮子取下来,拿出一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才吃了两三口,兰女一脚跨进了家门,正巧看到这一幕,顿时心头火起,操起门边的笤帚就朝长庆劈头打去,嘴里边骂:“你个贼胚好的不学,学人偷东西!”长庆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手中的馒头被打落在地。长庆望了望沾满了灰尘的馒头,抬起含泪的眼睛看了兰女一眼,便不声不响地夺门而去。那天,长庆直到夜很深了才回家。
长庆那无限委屈的眼神,兰女一直记在心里,她觉得是自己做得过分了,亏欠了弟弟。后来长庆英年早逝,二红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坐在吴县殡仪馆门口的台阶上,妈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两个孩子跟着嚎啕大哭的场景,凡是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心酸落泪,更何况是她这个姑姑。因了当年的那个亏欠,她决定要收养永明,算是对长庆的一种补偿。所以这么些年来,她从来没有粗声大气地呵斥过永明一句。
永明初中毕业后,在家闲了一段日子,经人介绍去一家初中的食堂打杂,可是没干多久,就嫌工作单调收入又少,便不干了。
“不干就不干吧,”兰女说,“你还年轻,还怕没有上班的机会吗?”
兰女对云鹏和伟宏说:“你们也多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适合永明做的。“
云鹏说:“永明已经成年了,从今往后主要靠他自己努力了。我们总算也对得起长庆了。”
兰女说:“这话不对,孩子还小,不能这么快撂挑子。我们扶上马还要送一程,总要等他有了稳定的工作才能安心。”
书凤跟伟宏嘀咕:“小永明是可怜,这么多年我爸妈养他,给他钱,比对我还要好,我也不吃醋。可恨的是他妈妈之前什么都不管,现在儿子成年了,她倒想起来看儿子了!”
云鹏跟伟宏商量:“是不是让小永明再去读点书,现在初中生多,怕不好找工作。”
伟宏说:“永明看起来不想读书了,其实我看倒不如去学门手艺,或者学点技术,就算是初中生也不要紧,总能找到个饭碗的。”
永明来吃饭的时候,云鹏问他:“小永明啊,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要去读夜校,考个毕业证书出来,有了证,还不是随便什么工作任我挑吗?”永明回答道。
“哦,”云鹏点点头,“是高中的证书吗?”
永明自信地说:“先拿高中的,读得顺的话,说不定连大专的也可以拿。”
云鹏说:“你想读书就好,我们肯定支持你。”
“永明啊,你要是想学点技术呢,我这里有点资料,你拿去看看吧。”伟宏说着,拿出一沓纸张交给永明,“这是我们厂里要投产的电器设备,目前在做调试和检测,我自己已经学了一段时间了,我们厂里打算以后派我到使用的厂家去做这些设备的维修保养。你有兴趣就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学会了我就能介绍你进我们厂。”
永明懒洋洋地接过材料扫了一眼,顺手放在了一旁。
书凤带澜儿去永明独自居住的上津桥老屋玩,看到永明买了好多书,正埋头苦读呢。澜儿看到那么多书,觉得很羡慕,可除了《读者文摘》之外,其他的似乎都很艰深,看不懂。书凤回家告诉云鹏和兰女,永明很用功,看来是开窍了。
永明的夜校断断续续读了很久,据说终于拿到了高中和大专的毕业证书。他也换了好多工作,在链条厂当过工人、在机关单位当过保安、在手机卖场当过销售员,可是,始终都没有一份工作能做得长久。
有一段时间,永明不知受到了谁的影响,一门心思想要考公务员。
伟宏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便问他为什么想考公务员。
永明用看老古板的眼神看着伟宏说:“从古至今,读书人不都想要当官吗?这当官的好处,还用说吗?”
伟宏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现在是新社会了,这公务员和当官可不是一回事,你先弄弄清楚再说!”
永明急得瞪圆了眼睛,说:“姐夫,你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是个书呆子。现在外面谁不知道,你别看公务员收入不高,那可是铁饭碗,混好了,还是金饭碗。”
伟宏见话不投机,便不跟他啰嗦了。
兰女却觉得永明说得有道理,这当官的,自然是高人一等,不要说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手里有点小权的,哪怕是居委会主任,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嘴脸。长生虽然在厂里当到了保卫科长,可要是永明能当到更大的官儿,不是能给张家好好地长脸吗?她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长庆了。
永明的这种想法也影响到了澜儿,她在走道的白色墙壁上,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把家里人都封了官——陈伟宏厂长,张书凤副厂长,邵云鹏保卫科长,张兰女劳保科长,张永明车间主任,张毛头食堂总管……
可是永明忙活了许久,都没能考上公务员。他沮丧地对兰女说:“人家说,没有关系,成绩再好也考不上!”
兰女劝慰他:“可走的路多着呢,不是非得走这一条路,你看你姐夫,不也在厂里干得越来越好了吗?”
伟宏又建议永明学技术,永明勉强学了一阵,说是不感兴趣学不下去,就此作罢。
后来,上津桥的房子要拆迁,兰女和毛头主动让出了属于她们的部分,兰女的部分自然是给永明,而毛头的部分呢,却被长生捷足先登了。长生拿出一笔钱给永明算是补偿,可永明不依不饶,为此事与长生反目,甚至闹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
大家知道长生迫于老婆压力的苦衷,都对永明大摇其头。只有兰女帮着永明说话,说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大家都应该照顾照顾他。
对于永明总是没有固定的工作,兰女也不着急,她相信,小永明总有能够自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