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只在仙境生活了几个小时,对安德鲁来说却仿佛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他完全无法想象两个富裕的女孩子究竟是怎么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所谓的童话故事在这里几乎就是恐怖片的翻版。
巨大的落石,食人的怪兽,无法用常识解释的各种情况,说话的动物...他甚至记得,在帽商的空域里意外遇到鸡蛋先生的情况。作为一个人高的蛋壳,他不仅好好的穿上了人类的短裤,还很呱噪。
“你说你怎么不去当个会讲课的体育老师呢?该多好。”他实在是太烦了,安德鲁再也忍不住了。
为了表现出人类文明的礼仪,他甚至戴了一个红艳艳的蝴蝶结。当下安德鲁就在想,你说你的蛋壳那么光秃秃滑溜溜的,那个硕大的蝴蝶结究竟是怎么戴上的?不会掉下来?
果然,话刚说出口,就引来蛋壳先生的不满。
“哼。”他说了一声,接下来就是一整串关于蝴蝶结和鸡蛋的优点理论,连气都不喘一口。
这么听下去,估计就要耗个半八小时才肯罢手,这会儿轮到爱丽丝沉不住气了,她急忙打岔,“等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
鸡蛋先生坐在一堆浸水的废铁上,东张西望。身后的铜水里波光粼粼地闪着一只类似绿色臂膀的东西。
“啊!那是!”
安德鲁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一只...臂膀。
他抓着爱丽丝的手臂,小心翼翼的上前探了探那只干净的臂膀。爱丽丝大胆地翻了一下,只见那臂膀的断面是机械做的,里面交织着无数的电线,而且设计还是防水的,这种特殊的零件她在帽商那里看到过,他是个天才,只当个做帽子或钟表什么的始终是太屈才了。
原来那是机械帽商的手臂。
他想起当时他们是如何的喜出望外,然而后面发生的事就不太记得了。他难受地按着头痛的地方,似乎受过什么剧烈的震荡。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连袭击者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被陌生人带走了,醒来后已然来到了人称地狱的王宫监狱。循着记忆的痕迹,他隐约记得被带到大殿上,觐见过女王,红女王自然是穿得红艳艳的,身上一大堆珠宝首饰,亮闪闪的,只是...
几乎被打晕的安德鲁,根本没看清,就被下令关进了监狱。
他从小到大就不是会惹事的那种类型,第一次进监狱,即便没有听到可怕的声音,发生可怕的事,但是想到日后就要行刑,还是很害怕的。
感觉好像从天堂和地狱之间来回穿梭似的,一路上都是奔跑和杀敌,结果跟着爱丽丝好久,这一趟就没有见到过维拉一面。铜镜里的维拉很英勇,可能都不需要他的帮助吧。也不晓得她们都是熟能生巧还是什么,这些富贵女孩子们似乎总很勇敢并靠自己能找到出路,令他心生佩服。
当然,维拉与爱丽丝不同,就算是小镇上,好歹也是受过父亲训练的能手,不仅肉搏战不输给健壮大汉,就连剑术都是一流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回想起来,他和维拉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其实她的过去什么的,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作为她的青梅竹马,最喜欢的果然还是她最为任性开朗的时刻。虽然骄纵,但是她感觉的到,觉得错了就一定会去改,否则绝不会容忍汉斯这样下作的家伙,小镇里的每个人都为她感到不值。
明明有那么多优秀的人选,偏偏选了个品德不佳的没落骑士。
没落骑士。安德鲁从未想过原来这个词对于他听上去是如此刺耳。同为没落骑士,他自认为自己与汉斯好过千万倍。
这话说得酸,有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他和维拉...
不过是好朋友而已。
好得心痛的朋友。
隔着人群眺望她的背影,他常常告诫自己,自己能够瞻仰,却决不能垂涎。他自认为自己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对维拉那样伤心又美丽又强大的女孩子,安德鲁从来都只是默默守护,坚决不做出跨越雷池的事情。
就像父亲斯威特说的那样——
因为身份地位,他们配不起,维拉的父亲吉米也不可能答应的。
为此,安德鲁一直都坚守本分,只做她的好朋友。
红心王国的王宫监狱里。
他呻吟的哼哼着。满脑子维拉的影子,美好得仿若在做一场甜美温馨的梦一样。
监狱冰冷的地板上,闭上了眼,他的思绪回到了在铜镜里看到维拉勇敢荒唐的身影,居然胆大包天到想劫持强大的躁人。安德鲁吓得对铜镜里的维拉叫喊的时候,真是既害怕又哭笑不得,虽然那正是真正的维拉,不屈就他人,而是大胆勇敢出其不意。
实力坚强的人果然都是任性妄为的。
铜镜里映出的显然是最真实的维拉。
那个一直以来都令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女骑士维拉。
斯威特常自豪地说,她的心里住着一个战士,那赞叹的神情,简直超过了对自己儿子的培养和关心。安德鲁承认,有时他会为此吃醋,但正因为这就是维拉的魅力所在啊,所以他真心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为她做些什么,而不是曾经一度在她总是被噩梦骚扰时,自己却只能守在一旁,什么也做不到。
什么也做不到。
连用来守护的刀剑都失去了与生俱来的价值。
那是怎样一种无助的感觉,急的安德鲁失去耐性,暴跳如雷。
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开心平安,他就感觉很满足。所谓的朋友,就是这样的作用吧。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一辈子都这么看着她。
碍眼的就是那个混蛋汉斯了。
总看他光明正大地欺负她,安德鲁就不禁觉得难受。
他紧张地注视着铜镜里的维拉一步步接近那个身材矮小的怪物,心跳加快,深怕一不小心在自己与爱丽丝及时赶到以前,她就...
突然刷刷刷的几下,在实力的较量下,维拉先是感到棘手,脸上的表情告诉安德鲁,她死定了!他惶恐地咬起了手指头。接着这一幕,着实让他吓到了。
他意识到——自己就没有担心和怀疑的必要。因为看似处于下风的维拉已经开始掌控局面了。一旁观看的爱丽丝渐渐勾起了嘴角。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地问道。
“她要赢了。”
“真的?”
“真的。”
爱丽丝的微笑和肯定很模糊,安德鲁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果真看到维拉打掉黄皮小怪物的巨叉,正得意帅气地用剑尖抵住对方的咽喉,使得对方不得动弹,唯有臣服。
他呼的舒了口气,犹如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似的。爱丽丝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往前走,会遇到她的。”
他们关掉了镜中的影像,来到了一处干燥的死胡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裸烤的烤鸭在铁棒之间转动,静静地兀自发热。吃了几口热腾腾的鸭子,维拉遍体鳞伤的身躯冷不丁地从高处落下,吓了他们两人一跳。
“维拉!”
吃到一半的安德鲁顿时脸色苍白,他纳闷,怎么刚才还取得胜利的,这会儿就伤得这么重。
他冲上去,激动得抱起了她浑身淌血的身体,见她快要没了呼吸,这个脑袋都空白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哭喊着她的名字,下巴抵着她受创淌血的头部,大声哭嚎,惊天动地。
这反应,估计把自己也给吓得不轻。
想想,一向活泼乱跳的维拉,忽然在自己面前变得奄奄一息,没有声音,过于安静...那是安德鲁想都没想过的。
也许,是他一直都在依赖她,所以没想到她也有倒下来的一天。
悲伤,恐惧,无助一下子席卷而来,竟使他立刻从内部崩坏起来,仿佛整个天都塌了,撕裂的痛苦折磨着他的身心,仿佛下一刻随时就要死去一般...
“维拉,你不要走。”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朋友的名字,眼角不经意掉出了晶莹的泪水。
可惜维拉已经一动不动。
这下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对,他摇摇头。表白什么的,我们可是好朋友。
是的,好朋友,非常非常亲密的好朋友。
“起床了,小安,维拉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轻易倒下的。”
公爵夫人突然跳进了铜水里,说着像是在安慰他的话。令他感到疑惑。
他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眨眨眼。
庞大的公爵夫人朝旁边随意地挥挥手,道:“看清楚你抱住的是什么,真搞笑,喜欢她就直说呗。刑期大约在明天之前就会结束了也不一定呢,这种时候都要束缚自己的内心,你这种人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让她知道你的真心的。你就承认吧,你喜欢维拉。”
大量的水花飞溅,打到了安德鲁的脸上。
他猝然惊醒,惺忪朦胧的双眼这才渐渐感到监狱的气味和铁栏的冰冷流进了自己的五感里。仔细一看,自己一直抱着的竟是 ——自己的手臂!
“不止呢,”公爵夫人和监狱里的所有囚犯顿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整个监狱瞬间沸腾起来,“你还认真地又哭又亲你那条可——爱的手臂呢!哈哈哈!”
终于意识到目前的情况,安德鲁不禁脸红地赶忙擦干脸上的泪水,手足无措地挠了挠睡得凌乱的头发,急忙否认道:
“我,我没有啦,我们从来都只是朋友啊,爱情这种东西是需要培养的,所以绝对不可能的!我只是很想一直看她开开心心的...”
我...真的喜欢上维拉了?偷偷地将手拂上热乎乎的脸颊,安德鲁在一片潮笑声中,激烈的脉动声里仿佛交织着踌躇和彷徨。
他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