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明安静地听完,才认真地问道:“于院长,你相信我吗?”
于长海不明白郑立明的含义,但也爽朗地回答道:“当然信任你了,虽然有时候立场不同,但是郑记者的人品我信得过。”
“那就好,于院长,这场舆论战我替你们打了,但我需要知道医院掌握的一切证据,病历,手术记录,知情谈话单还有监控录像。生活帮的报道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仁爱医院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各种伤害医务人员感情的言论在网络上泛滥,也引起很多不明真相的网民群攻。我不敢说凭一己之力能改变有些网民固有的仇医情节,但是我还是有信心为仁爱医院,为我们海州的医生们讨还一个公道。”
“太谢谢你了。”于长海热情地握住郑立明的手,“一直以来我们都处在舆论的被动位置,难得有记者愿意为我们医院说句公道话,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要好好谢谢你。”
方程也很意外郑立明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风灾之后,不仅仅医患关系得到了缓和与重建,医媒关系也有了破冰的迹象。
于院长准了方程的假,他和郑立明一起出来,两个人一同走进电梯。沉默了一会儿,方程说道:“今天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别,我只是有自己的职业操守罢了。”郑立明不接受方程的称赞,岔开话题问道,“你请那么多天假干什么?”
“出去散散心。”方程想到了请假的原因,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杨琳呢,她父亲刚被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多陪陪她吗?”
“我…”提到杨琳,方程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钻心的疼,“其实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
“什么!”郑立明的声音又惊又疑,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请你帮个忙,我不在的时候,请替我多照顾一下杨琳…”方程话没讲完,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拳,一个踉跄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郑立明收了拳,指着方程骂道:“你特么就是个混蛋,这才几天啊,一看人家老爸落马了,巴结不上了,就想着始乱终弃。我特么真想打死你这个攀龙附凤的小人!”
“你有病啊!”方程的嘴角被打破了,吐出一口血沫,忍不住回骂道。
“你特么才有病,杨琳那么好的女孩,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我有病,我是有病,你满意了吧,”郑立明的话再次戳痛了方程,他就势往地上一躺,也不再爬起来,嘴里大声嚷嚷,“我有病,你满意了吧,我有病,大家都满意了吧!”
郑立明没想到方程会来这一出,啐了一口,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是有病。”径自走开了。有同事认出了方程,跑过来想扶他起来,被方程推开了,方程说:“我有病,你离我远一点。”同事正觉得莫名其妙时,方程自己爬了起来,一个人蹒跚着走了。
当杨琳看到方程嘴角的伤口时,心疼的不得了,连连追问:“好好的怎么会跟别人打架呢,是谁打你的,是病人家属吗?听说你们医院把一块纱布丢在病人肚子里了,是这家人在闹事吗,你又被医院拉过去打架了,你怎么那么傻,不知道躲吗,你是医生,学的是治病救人,怎么现在学着打人了…”
“不是病人打的,是路上被人认错了打的。”方程解释道。
“路上?什么路上,是什么人,赶紧报案,找你警察同学调监控,可不能纵容这些暴徒。”
“算了,人家已经道过谦了。”
“要是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行啦,我知道了,”方程好不容易把杨琳安抚好,才说道,“我回去处理一下伤口,你也赶紧回去吧。”
“我帮你处理吧。”
“不用。”方程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
杨琳有些尴尬,又轻声说道:“那我再陪你说会儿话吧。”
“不用,我累了。”
“这就累了,会不会还有别的伤口,坐过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杨琳没有意识到方程语气的变化,还想凑过来检查方程的伤口。方程却突然发怒,推开杨琳,大声呵斥道:“你这个人烦不烦,叫你回去没听到吗!”。
杨琳吃了一惊,怯生生地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这才抬起头盯着方程看,眼睛里早已噙满泪水,满脸的惊疑和委屈,看得出她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方程别过头,依旧一副冰冷的表情,杨琳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跑开了。
在杨琳转身的一瞬间,方程意识到了极度的后悔,但他却逼迫自己拼命忍住就要喷薄而出的泪水,努力保持着冷若冰霜的样子,这是一场他自己导演的戏,再怎么苦也要把它演完。方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多么粗糙的剧本,而自己又是一个多么拙劣的演员,当杨琳走远,他终于压抑不住,放声痛哭。
新的“纱布门”事件发生,郑立明调阅了所有的病历资料,并且直接采访了当事产妇和那位神奇的大姑姐。
“体内有纱布没有取出这件事情,医生真的从来都没跟你们沟通过吗?电视节目里说产妇痛了两个月一直查不到病因,但是院方告诉我,他们第一时间就告知了你们体内有块纱布的事实。你们双方到底谁在撒谎!”郑立明针对其中的关键问题直言不讳道。
肥硕的产妇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睛听郑立明说完,考虑了半天也没想出说什么话,遂蠕动了一下身子,闭着眼睛夸张地“哎呦”起来。大姑姐见状,迅速回答道:“当然是害人的医院在撒谎,是生活帮的记者带着我们出去检查才发现了肚子里有纱布,我们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啊。”
“院方说他们有和你们谈话的知情同意书,上面还有家属的签字,签字总不会造假吧!”
“是吗,”大姑姐毫不畏惧,“那你让他们拿出来好了,只要上面确实有我们签字,那就证明我们的确撒谎了,如果没有,那就是医院在撒谎。”
郑立明沉默了一会儿,如实说道:“我在病历里找到了那份知情同意书,同意书上详细写了产妇体内残留纱布的事实,只是很可惜,没有看到家属签名。”
“这就对了嘛,明摆着就是医院伪造病历,掩盖事实啊。记者同志你可得站在我们病人家属这边,任何的医疗纠纷里,我们患者都是弱势的一方,你应该为我们弱者说话啊。”
“我为事实说话,”郑立明继续说,“知情同意书上本来是有签名的,是有人恶性把签名涂掉了,这个人会是谁呢?”郑立明扫视了一下产妇和大姑姐,慢悠悠地说道,“医院已经报警了,我相信警方总归可以查出来。”
这时,产妇的眼神有些闪烁,不时瞟向旁边的大姑姐,郑立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吓唬道:“这个人选择了中午医生吃饭的时间,溜进了没有上锁的医生办公室,找到徐女士的病历,翻出这张知情同意书,把下面的家属签名全部涂掉了,然后又偷偷放回去。她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算不如天算,她所做的一切全被医院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了下来,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
大姑姐听着脸上越发阴晴不定,犹在强装镇静质疑道:“真的每一步都看到了吗,真真切切的看到她涂改签名了,你确定她不是只是看看病情进展,或是化验单结果?”
郑立明盯着大姑姐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监控只看到她溜进了医生办公室,并没有拍摄到她涂改签名的镜头。”
“那就还是猜测了,”大姑姐舒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舒展开来,“我算知道了,肯定是医院没有家属签字,故意伪造,又怕被警察查出来,就故意整出这么一出,栽赃陷害病人家属,叫人真假难辨,这一招真是太恶毒了,你们记者一定要揭露他们。”
“放心吧,人在做,天在看。谁在说谎,谁在狡辩,总归有真相揭示的一天。”虽然医院的监控只拍到了大姑姐溜进医生办公室,没有其他的视频资料,但是通过采访郑立明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这个大姑姐在安排。从院方得到的信息,大姑姐在潜入医生办公室的第二天,产妇家属即提出高达三十万的事故赔偿。在余下来两个月的时间里,医生和家属针对取出产妇肚子里纱布的问题进行了多轮协商,医院建议立即取出,家属拒绝,称赔偿款不到位就不允许取出纱布。双方争执多日,直至生活帮记者介入,新闻爆出引发舆论风暴。
郑立明看着大姑姐神灵活现的表演,忍不住说道:“这位大姐,你不是海州人吧?”
“你说对了,我不是海州的。”大姑姐被郑立明的话问的有点莫名其妙。
“如果你是海州人,如果你经历过几个月前的那场风灾,看过这些医生冒着生命危险救助灾民,看过他们彻夜不眠地拯救病人,看过他们对医学的热忱和海州百姓对他们的敬重,你一定不会做出今天的事情。”郑立明幽幽地说完,扔下目瞪口呆的妯娌俩儿,转身走了。
郑立明按着自己的思路写了一篇针对生活帮记者的火力全开的檄文。直指对方在明明知道事情全部真相的情况下,还是配合病人家属演戏,向观众展示家属不知情的假象,又刻意剪辑采访视频,引导观众认为医院玩忽职守,掩盖真相。文末指责生活帮记者采用这样的春秋笔法污蔑医院,诋毁医生,毫无记者的职业操守,也突破的法律的底线。
文章在网上被大量转发,终于引起了省台的关注,省台生活帮栏目的负责人随即针对郑立明的笔伐进行应战。
负责人辩白道:纱布留在产妇肚子内长达两月,这是不争的事实,医院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患者是否事先知情,医患双方各执一词,院方除了一份存在涂改痕迹的病历之外无任何确凿证据。在对院方领导进行采访时,院领导也主动承认对事件负有相应责任。综上所述,节目报道客观公正,我节目组一直以来抱着为政府分忧,为百姓护航的宗旨,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如果有人断章取义,污蔑诋毁我台栏目和工作人员,我们也将诉诸法律,追究肇事者责任。
一则新闻,数日之内几经翻转,吊足了网友胃口,很快,事件不断升级,逐渐超出了郑立明的控制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