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回到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自己,父母,还有杨琳。方程又想到彤彤,对,就是这个女人,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方程很想找到她臭骂一顿,但是回头想想,这个行为乖张,祸害自己的女人,也只是个可怜的受害者罢了。那么那个恶意传播艾滋病的嫖客呢,在他毁了这么多人的生活之后,真的获得了心灵上的满足和慰藉了吗?方程不愿再多想,还是发了条信息给彤彤,告诉她疾控中心的号码,相关治疗用药,末了加了一句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联系,真的希望从来没有认识你。
方程想到自己可悲的一生,就这样毁在了两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想到自己三十年来,埋头在堆积如山的书本病历里,无休止的考试,学习,想起每天马不停蹄地忙碌却不知道为何而忙,为了不让别人失望一次次的放弃自己的梦想,他甚至计算不出,这三十年来究竟有几天是为自己而活?
如果自己真的是HIV病毒的携带者,又以什么样的面孔来面对杨琳,如果杨琳知道了这一切,会是怎样的失望。方程想不到,当死神向自己亮出底牌的时候,自己竟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顺从地毁掉自己的人生。而可怜的爱情之花,在它刚刚准备绽放的时候,就要迅速凋零了。
第二天方程向主任请了长假,理由是想出去旅游。主任很为难:“你是知道的,现在科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要是出去了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顶上来。”
“上班到现在,我几乎就没请过假,既然这么忙,就不能多招几个医生吗?”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们医院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主任讪讪地回道,“这帮股东们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怎么可能多养人呢!”
“如果病假呢,病假也不行吗!”
“没有病假,要不就是离职。”
“那我离职好了。”方程不假思索的回道。
“正商量呢,闹什么意气,”主任嗔怪道,“要不这样,我给你三天假,超过的部分,你跟于院长谈谈。”
“行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总感觉你今天不大对劲,是不是感情上的事,”主任的眼睛还是很犀利的,见方程没有否认,遂自顾自得宽慰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主任你多心了,我没事,就是这段时间有点累了,想出去看看。”
“行啊,出去放松放松也挺好,看你脸色不大好,抽时间去检查一下身体。”主任关切地说。
“谢谢主任。”
方程拿着写好的假条去行政楼找于院长。于院长不在,院长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方程认出来,是郑立明。两个人尴尬地打了招呼。
“郑记者,怎么有空到这里,又有大新闻了?”方程揶揄道。
“是省台爆出来的,我们过来核实跟进。”
“没听说医院出了什么医疗事故啊,是哪个科的?”
“产科。”
“又是产科!”方程有点吃惊,“没听说啊。”
“病人家属直接向省台爆料的,我们也是看了节目才知道。一位产妇剖宫产术后肚子里面疼痛难忍,在你们医院治疗了两个月一直不见好转,也查不到原因,这才求助省台记者,结果记者带着患者到其他医院一查,居然发现有块纱布遗留在肚子里。”
“有这样的事!如果事情是真的,这绝对是个大新闻,医生玩忽职守,事故发生后医院隐瞒病情,这些可都是非常的夺人眼球啊,也是你郑记者一贯善于发挥的地方。”
“我是专程来求证的。”郑立明解释道。
“求证了又有什么用,求证了以后你们就能按照事实报道了吗,就不断章取义,栽赃陷害了吗?”方程一反常态的易怒倒让郑立明吃惊不小。郑立明刚想反驳,于长海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方程刚才说的话,却故意装傻问道:“你们两个人聊什么呢,讨论的挺激烈嘛!”
“我们刚看到一个关于贵院的新闻,来找您求证一下。”郑立明客气的说道。
于长海又看向方程,方程回答:“我是来请假的,要不您先忙,我等等过来找您。”
“不用了,”于长海摆摆手,“既然你和郑总编认识,那就坐下来一起听听。”
郑立明不以为意,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不知道您昨天晚上看新闻没有,省台有个民生服务类节目,叫做生活帮的,它这期节目就是讲贵院一位产妇的,节目我录了几段放在了手机里,现在跟你看一下。”
节目讲了一名在仁爱医院生产的徐姓产妇,剖宫产后腹痛难忍,查不出原因。丈夫在节目镜头前声泪俱下称妻子几度想要跳楼轻生。于是生活帮的记者主动带着这对夫妻在另一家医院做检查,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子宫内居然有异物。随后记者跟着两夫妻去医院讨说法,然而医院始终不给产妇一家看检查结果,在医生办公室,院长办公室也是各种刁难推诿。节目中的记者严厉的控诉了医院残害患者生命健康,要求主管部门立刻整顿。
看完了视频之后,于长海倒吸了一口凉气,才说道:“这个事情我有点印象,我记得当时我们都和记者解释清楚了,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倾向性报道呢!”
“这是他们的一贯伎俩,制造新闻夺人眼球。”方程忍不住插话道。
“那么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郑记者,冒昧地先问你一句,如果我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你能如实报道吗?”于长海先将了郑立明一军。
“当然,传播真相是我们做新闻的道德底线,我不是那种靠着歪曲事实夺人眼球的谣记。”郑立明诚恳地说,“我以前是报道过一些贵院的医患纠纷,并且站在患方的立场对贵院口诛笔伐,但那些都是以事实为依据的,我也始终相信我们医生的职业操守和他们治病救人的济世情怀。尤其是前一段时间的风灾,更让我对医生这个行业有了重新的认识。医者爱人,古人诚不我欺。如果这则新闻是谣言,我愿意为了贵院与造谣的媒体打这场舆论战,还院方以公道,让奸猾之徒受到大众的谴责。”
“郑记者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们医务人员真的是倍感欣慰。”于长海赞许道,“这样我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我这就将我知道的全部事实向您和盘托出。”
郑立明打开了录音笔,说道:“我洗耳恭听。”
“其实这个徐姓产妇此前有过剖腹产手术史,这次又是前置胎盘,属于高危妊娠。手术的过程中呢,我们就发现她的子宫下段非常薄弱,成了一层透明的膜,透过这层膜,几乎可以观察到胎儿的毛发…”
“打断一下,我不是太理解,”郑立明谨慎地问道,“为什么贵院的第一选择不是让产妇自己分娩,而是选择手术分娩,据我所知手术分娩的创伤要远远大于自然分娩,是否存在为了追求经济效益盲目开展剖宫产手术。”
“这个嘛,”于长海怔了一下,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答道,“我们医院是严格控制剖宫产率的,这个产妇之所以选择剖宫产是由于她的病情决定的。”
“我还是不太理解,贵院的剖宫产指征是什么,你们设置的指标又有多少,决定剖宫产与否是否遵循了某项严格的流程。”
郑立明问完,不待于长海回答,方程早已经按捺不住,嚷嚷开了:“麻烦你们这些记者在做医疗新闻报道之前,先做一些功课好不好,这也是对被采访人最基本的尊重吧。前置胎盘是什么你知道吗,分娩的时候胎儿是从产道爬出来的你总该懂吧,前置胎盘的产妇胎盘完全堵住了产道口,彻底封死了懂不懂,一旦产程启动胎盘早剥的话,那就要发生致命性的大出血。如果你是医生你怎么选择,是守着那个严格的剖宫产率呢,还是选择立刻手术分娩。”
郑立明听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良久才说道:“是的,我确实没有医学基础,所以还希望于院长尽量用平实的语言来讲,少用一些专业术语。”
“好的,隔行如隔山嘛,郑记者是来帮助咱们的,小方你不要总是这种态度。”于长海批评完方程,继续讲述,“手术是我们产科的谢静燕主任做的,胎儿娩出后,子宫收缩很不好,因为她是疤痕子宫,前置胎盘又刚好附着在原来手术疤痕的地方,产后出血非常凶险。由于属于高龄产妇,所以手术前和家属谈话时都说好了,万一术中出血不止我们就切除子宫。但是谢主任为了保留产妇子宫,在缝扎了子宫动脉之后,决定采用宫腔填塞纱布止血,当然谢主任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最终产妇的子宫保住了。第二天在取纱布的时候,发现纱布被缝在了子宫壁上,其实这都没什么,等伤口长好了,我们宫腔镜下取掉,或者让它自行脱落都是可以的。所以我们和产妇家属谈话交代清楚后取出大部分纱布,只留下一小段两公分左右的纱布条,准备等伤口恢复好了再取。
产妇恢复的挺好,家属也都是那种很朴实的农民,对谢主任为她们保留了子宫还是很感激的,对我们医护人员也一直很客气。等到我们决定去取纱布的时候,他们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大姑姐,突然提出这是医疗事故,要求医院赔偿三十万,拿到钱他们才允许我们取纱布。这当然是无理取闹,在我们断然拒绝后,他们就赖住在病房,拒绝鉴定反复上访,多次骚扰医院领导侮辱产科医生,最后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省台一个叫生活帮的栏目记者,来我们医院调查这件事情。就像今天一样,我们也和记者详细的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真相,但是没想到他们还是做出了这样倾向性的报道,严重歪曲事实诋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