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五岁上幼儿园后,云鹏一下子空闲了下来。但他是闲不住的人,就想找点事情来做做。
因为有武术功底身板也还硬朗,云鹏听说派出所联防队在招便衣,便主动申请去做。一起去的还有住在醒狮路的一个姓贾的老汉,听说曾在部队里待过。便衣是不穿警服的,主要任务是抓扒手。
云鹏常和老贾一组,在石路上转悠。老贾虽然个头高大,但有点蔫蔫乎乎的,云鹏不太看得上他。不过既然是派出所安排的,云鹏也不好提什么意见。
两个老男人在马路上逛,总得说点什么,否则显得可疑,于是他们就不让嘴巴闲着,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不过当然其中也有实质性的内容。通过这样的交流,云鹏了解到老贾家有个智力不大健全的儿子,后来他亲眼看到那小伙子,二十多岁了还老是反穿着衣服、套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在外面瞎逛,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老贾赶他回家他也不理,便有些同情老贾,也不嫌弃他了。
云鹏嘴巴在和老贾谈,眼睛也没闲着,在人群中扫来扫去,犹如雷达一般,但又那么轻描淡写不着痕迹,总是能够发现一些端倪。要说究竟是有哪些苗头,其实云鹏也说不清楚,这就是一种感觉,就像猫能够感应到老鼠一样,云鹏也能感应到那些有着小偷小摸企图的人。
云鹏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一旦被他感应到,就绝不会罢休。若观察到扒手是初来乍到单兵作战的,云鹏当即给老贾使个眼色,两人上前拿下。样貌特征比较明显又经常能看到的面孔,多半是几个人联合作案,云鹏和老贾就向所里反映,要求增派人手加强巡逻,找准机会出击,最多的一次一下抓到过八个人。他们有时候还要跟上公交车,跟过好几站路,才候到扒手动手,抓个现行。
云鹏在联防队同仁的眼中,既反应敏捷判断准确,又不怕危险不惜力气,大家都对他很服气。而那些避免了损失的人,自然对云鹏他们十分感激,有送锦旗表扬的,也有登门道谢的。这样一来,云鹏逮到过很多扒手的事迹,在街坊邻里间流传,渐渐有了些小名气,大家对待云鹏都尊敬和客气起来。
连老贾的智障儿子卷毛,也风风火火地从醒狮路跑到夹剪弄,要来看看这个他爸爸经常会说起的搭档。澜儿好奇地看着他,他煞有介事地既像对澜儿又像自言自语地说:“邵师傅,好格!好格!”
亲爱的阿爹做着抓坏人的伟大工作,澜儿觉得尤其自豪。她常常缠着云鹏要求:“阿爹,给囡囡讲抓扒手的故事!”云鹏就摸摸澜儿的头,随便挑一个案件,绘声绘色地讲开了。澜儿听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随着情节发展不断变化,或紧张、或捉急、或开怀,听到精彩处,还会情不自禁地拍起小巴掌。澜儿坚定不移地认为,阿爹是一个英雄。
澜儿不知道的是,云鹏一直挂心的“历史问题”,直到八十年代初,才终于等来了一纸决定书,上面写着“经复查,……,属一般问题,……,属批评教育问题。送劳动教养不妥,予以纠正。据此,撤销……对邵云鹏收容劳动教养的处分决定。”接着,又收到了恢复公职作退休处理的决定。云鹏可以一次性领取三百多元的抚恤金,之后上海每月都寄二十元的补助金给他。那三百多元的抚恤金是书凤去代领的,她觉得那些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似乎所包含的价值要远远大于票面显示的金额。
公正姗姗来迟,但总比不来要好千百倍。之前遭受的苦难是金钱无法弥补的,不过对于云鹏来说,从此以后到底是可以直起腰杆来做人了,这种精神层面的意义才是更为重大的。
云鹏将家门前左侧窗户底下很狭窄的一块空地利用起来,用砖头砌了一个小小的花坛。因为面积有限,只种了一棵冬青、一株月季和一株凤仙花,还有一丛夜饭花。夜饭花其实就是地雷花,因为总在傍晚吃夜饭的时候开花,所以俗称夜饭花。凤仙花可以给澜儿染指甲玩,夜饭花花朵根部的黑色小地雷可以连着花蕊抽出来给澜儿当耳坠子玩。
在家门前右侧,云鹏也用石鼓垫高,放了一个花盆,里面种着六月雪。每到春夏季节,六月雪就绽放出点点白花。澜儿并不喜欢这种花,颜色单调、花朵又小又稀稀拉拉的,也没有香气,不过花的名字很特别,她便记住了。下雪,不是冬天才有的事儿吗?六月雪,六月雪,看来这花儿跟澜儿一样,想在夏天也下雪呢!她虽然在盛夏的骄阳下怒放,却也有着属于冬天的梦想呢!
云鹏还养了一对儿叫鹏,羽毛的颜色很漂亮,嘴巴是鲜红色,嘴巴与头的连接处是一条细细的白线,白色的眼眶,漆黑的眼珠子,头脸到颈部逐渐过渡到橙黄色、黄色,颈部以下到尾部都是鲜亮的翠绿色,爪子是银白色的。叫鹏不仅长得好看,鸣叫声也清脆悦耳,澜儿对这对鸟儿爱得不行,每天都要来看几遍,站在鸟笼前跟鸟儿说话。
澜儿也喜欢看云鹏洗鸟笼子、给鸟儿冲凉和喂食。鸟笼子有两种,一种是木头的老式鸟笼子,还有一种是不锈钢的,一道一道栏杆刷成白色,底部是绿色托盘。云鹏先将两个鸟笼的闸门对准了拉开,让叫鹏钻到对面的笼子里去,再将闸门关好。云鹏从空出的笼子中将装水和鸟食的小格子拿出来,将底部的绿色托盘抽出来,用清水冲洗,用板刷将糊在上面的鸟食和鸟粪清理干净,再重新装回去。另一个笼子里呢,放着装满了清水的朝上开口的长方形盒子,两只叫鹏在盒子里扑腾,就像在洗澡一样。澜儿有时会帮忙,用小手将水淋到叫鹏身上,它们活泼地扑棱着翅膀,把水挥洒得到处都是。
澜儿还很努力地教过它们说话,可它们学来学去都学不会。云鹏告诉澜儿,八哥才会说话,于是澜儿缠着云鹏又去买了只八哥回来。可是,那只八哥也不会说话,连“你好”都不会。云鹏说,要八哥会说话呢,必须把它的舌头剪圆,澜儿想了想,那得多疼啊,算了,不会说就不会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