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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程婉歌

2017-06-19发布 3019字

“楼主一直谨小慎微,今天却实在大意了些。”水翠色帘帐被一只素手掀起,艳红衣裙的一角华贵耀目地被窗外凉风拂起,裙角缀的银铃细碎作响,帘后走出的红衣女子身子绰约,笑意深深,正是京城第一美人,程婉歌。

在晃荡起伏的银铃声中下,她面朝晋子云,勾起妩媚而几分诱人的笑。

“好一个妙人。”焚风谷主不由地赞道。如果她一开始便藏在帘后,足下生风裙上银铃却无息无动,焚风谷主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权衡这个容色绝伦的美人是怎样一个江湖高手。

晋子云并不过问程婉歌这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虚与委蛇地把盏淡看了她一眼,最终目光落在她身后,面色变了一下,忽然沉默。

焚风谷主往里望,在程婉歌的身后,堪堪躺倒着一个青衣女子。

疯丫头阿杏也呆愣愣地看着程婉歌。

焚风谷主走上前,笑了笑,问晋子云:“楼主什么时候有了收藏美人的爱好?”

晋子云反问:“谷主是不记得她了?”

“看过的美人我都记得。对这个姑娘倒真没有印象。”焚风谷主面上笑意漾开。

晋子云微微皱了眉头,俊秀的手指不停圈弄着酒盏杯沿,眸色越来越深。

“叶缡。”

程婉歌嘴里吐出了一个名字。她屈身把手搭了搭秦慕雪腕上,纤细的手指似无意地抬了她的下颌,宫灯暖照下,长眉淡挑:“她中了毒。积深多年的毒。”

就是这样的场景,也是几分诱人的风情。

晋子云目光变幻莫测,看向躺在地上的人,道:“我对珍宝的兴趣向来不是很大,不过现在,我们找到了一把打开流沙城的钥匙。”他一步步走近程婉歌,手指在她近乎妖冶的容颜上停留,“把她先收着吧,这是我们送给大宗师的见面礼。”

程婉歌面上艳丽的笑容漾开。

这时,疯丫头阿杏大步跑上前,好奇地凑近昏迷不醒的秦慕雪,拾起她身边掉落的果子兜进怀里,黑黢黢的指头戳了戳秦慕雪的颈窝,见她一动不动,才乐呵呵地拍着手。

晋子云不禁轻笑了声。

程婉歌狠瞪了她一眼,阿杏猛地收起笑来,流露出饱受委屈的眼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泪汪汪地看向晋子云。

晋子云转身对焚风谷主说:“此地多打搅,谷主还请另外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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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青灯火焰幽微。

秦慕雪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酸痛无力,她想换一个姿势再闭目养神一下,却发现全身被五花大绑,根本动弹不得。四周幽暗逼仄,黑黢黢的一片,没有声音。

黑暗中,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一轻一重,并不稳定。似乎还有“滴答”几声,是水滴落在地面敲击碎瓷的声音。她尝试着挪动了一下,后背轻微地抵到了坚硬的木头柜子,然后“啪”地一声,脑袋上头砸下一个坛子来,砸在地上,裂成几大片,冷凉的液体淌了一地,空气里霎时间都是酒香。

把昏迷之前能想起来的事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她终于肯定,自己是因为偷听了萃红楼主的谈话,被人敲晕关在了萃红楼的酒窖里。

唇干欲裂,喉头似乎烧着一团火,她叹息着,又重重地后倒在柜架上。

“有没有哪位美少年来救救我?”她脸色苍白地对着虚空自言自语。

片刻后,杳无动静。

重重叠叠的物事在青灯火焰下的剪影,显得森冷而抑郁。

她喟叹,“不是美少年也行啊。”

“我再退一步,不是少年也行啊……”

“我再退一步,不是男人也行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急剧地咳嗽了几声,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终于够着了碎瓷片儿。

割开绳索的过程艰巨,贯穿全身的痛感,让她感觉手臂几乎要脱臼。

正在她为自己即将逃脱而洋洋自得的时候,幽暗的酒窖里又传来了一阵异动。

她连忙敛了神色,把绳索往身上收了收,还原被绑的样子,然后紧张地闭了双目。

萧衍在四处走动,翻了翻,把酒窖里的珍宝随手拿过,郑重地看了看,又都放回了原处。经过木柜时,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把短刀,准备起身往外走,可他还没跨出一步,忽觉衣袖一沉,一只手拽住了他,秦慕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虚弱地将他望着,脸上是虚浮的笑容:“好巧啊萧公子,这里也能见到你。”

萧衍淡淡道:“好巧。”看了看她白如皓月的手腕上一条条红色勒痕和尚且缚在身边的绳索,他挑眉而笑:“姑娘是来这里……游玩的?”

“原来你不仅喜欢喝酒,还喜欢逛窑子。”

秦慕雪只觉得心头一团陈年老血,恨不能立刻喷到这张伪善的脸上。她声音发颤地说:“我看起来像是来玩的吗!”

她费力地要褪开身上绳索,萧衍却忽然默不作声地蹲下来把绳索割断,把短匕塞进她虚弱无力的手心里,“出来玩也要长个心眼,多带些刀器,可以防身。”

秦慕雪看着他,眼睛闪亮了下。

“我是……来救我师父的。”她终于低低说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有了师父?”

“你和我又不熟,我怎么就不能有师父?”秦慕雪反驳道,见他已经起身,又轻轻摇了摇头,“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师父是木轩辕。”她重复了一句,一字一顿,“神医,木、轩、辕。”

果然,他猛然震了一下,眼睛闪耀如电光:“木轩辕在萃红楼?”

秦慕雪说,“师父他,在萃红楼做客。不过你也知道的,那帮土匪流氓说的做客哪能轻信……”还没说完,萧衍的脸蓦地抵近她的脸,他紧紧握住她手腕,黑暗中眸色深深:“是晋子云?!”

他高大的身影将秦慕雪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秦慕雪瞥了眼萧衍咫尺之距的脸,闪躲开他的目光,说:“是焚风谷主。”这样的姿势有些暧昧,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良久,听得萧衍在黑暗中忽然“咳”了声,他说:“先离开这里吧。”

说完,他站起身。秦慕雪叫住了他:“我要问你一些话,没问清楚我不会甘心离开。”

“随你。”萧衍云淡风轻地说,信步自顾自地走。

“哎——”秦慕雪扯住他的衣袖,“能出入流沙城的人这么多,光那些江湖高手小喽啰什么的也有成百,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师父要濯香令?”

萧衍愣了片刻,回过头来,“因为只有他和流沙城没有关系。他不是主人,更不是奴隶。流沙城的人手上沾满鲜血,为了入流沙城,踏过累累白骨,招惹过成百上千条怨灵,只有木轩辕,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是朝堂权贵,却能不废吹灰之力出入流沙城。”

黑暗中,辨不清他的神情,可是秦慕雪能隐隐察觉,他字里行间,语气隐隐作痛。

“你胡说,”秦慕雪勉强站起,扶住酒柜,斩钉截铁地道,“你是怀疑我师父与流沙城的恶人勾结?我很清楚,这不可能!”

“我不知道。”黑暗中,他叹了口气,“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但我会把一切查明白。”

“你怎么查?”秦慕雪脸色发白地哂笑,“遑论你找不到流沙城也进不去,我见过流沙城主,他强大到可怕。找到流沙城,你又打算怎么做?”

萧衍忽然沉默,不发一言。

秦慕雪稳了稳身形,“是焚风谷主请师父到这里来的。”

“穆尘鞅在萃红楼?”

“如果真如你所说,焚风谷主和流沙城主都是穆尘鞅的话——”秦慕雪想起偷听到的话,心里仍有些困惑,“穆尘鞅受了伤。这也是师父被带来这里的原因。”

萧衍和秦慕雪相望一眼,萧衍犹豫了下,看着她虚弱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她脸上挂着的略带讥嘲的笑容,仍是没说,他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秦慕雪叹了口气,小声地说:“流沙城的人带走的,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妹妹。”寂静中,萧衍的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一双眼眸深不见底。

“五年了。”昏暗火烛下,两人的面目都有些朦胧。在这一片朦胧中,萧衍的声音忽而低沉沙哑下来,“传说中,流沙城在南疆。只要能越过黑寂的荒途、踏过白骨累叠的路,长剑饱饮一身鲜血,到达南疆,就能找到那座被神抛弃的流沙城。在菡儿离开后,我用了五年,为了找她,也为了赎罪。”

“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这世上哪有神,哪有什么被神抛弃的人?”秦慕雪费力地晃了晃萧衍的肩膀,激动地说,“萧衍,连你也信这些?”

却听得他轻笑起来,“那就当我是个疯子,相信神鬼之说吧。”

“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自然就有了信仰。”

秦慕雪想了一想,不再争辩,说道:“先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