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正谈笑间,药坊外忽然传来“呜、呜、呜”的三声尖锐的枭鸣之声,秦慕雪正诧异间,木轩辕察觉,拊手警惕地说:“是响箭。”
响箭一向被江湖中人用以传讯之用。果然,响箭过后,便有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围住了药坊。
这个过程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点着火把带着兵器围上来的小喽啰掀起了不小的动静。江无有听到药坊外的脚步声,首先飞身冲了出去,弹剑而起:“你们是什么人?皇城之内擅闯民宅,好大的胆子!”
这时候木轩辕发觉不对劲,视线转到为首的刀柄上的纹刻,脸色微变,立刻制止了江无有:“他们、是焚风谷的人。”
两方均是剑拔弩张之势,这时候,为首的一个大汉走出来亢声说道:“奉谷主之命,有濯香令为证,请木先生到萃红阁走一趟。”
他手中持一玉刻腰牌,木轩辕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
秦慕雪和沈意映才刚跑出来,正逢他们说明来意。秦慕雪疑惑道:“焚风谷谷主病了?!”
木轩辕道:“老朽既然是医者,无论什么身份,只要找到我,我没有不救之理。只希望你们谷主不要食言。”
那长相彪悍凶狠的头目身后的一队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那头目就着停靠马车的方向,两拳相击做了个礼后,声音洪亮:“木先生,有请。”
木轩辕提步出去,见秦慕雪和江无有眼中均是担忧,宽慰道:“为师去一趟,去去就来。”
待一行人远远离开,秦慕雪突然想到什么,心里一跳,对沈意映和江无有说:“我马上回来。”
“师姐!”江无有朝她的背影喊。秦慕雪把手一挥:“别担心我啦,我去喝酒。”
酒铺里灯火昏暗。
一日前萧衍让谢宣远放出了消息,裴邃收到书信后联系散射骑侍萧钧,两人领着护卫赶了过来,本欲暗中袭击焚风谷的人,却因为大意,让焚风谷的人逃走。
裴邃是豫州刺史萧遥昌的僚属,深得萧遥昌器重,平日里因为多次留在京城,和萧衍多有往来。而萧钧时任散射骑侍,手中握有一些兵权,和萧衍同为族兄弟,与裴邃时有往来。
此刻,三人围坐在一桌。
萧衍笑问裴邃:“裴兄可看清了,中箭受伤的确是焚风谷主穆尘鞅?”
裴邃神色凝重道:“我曾和穆尘鞅交过手,见过他一面。确实不假。”
萧钧给自己灌了一碗酒,大笑着拍桌子:“听说穆尘鞅在兰溪镇我才特意赶了过来,萃红楼那边的动静我已经派人时刻留意着,焚风谷的人密切来往于萃红楼,由此来看,受伤的人肯定是穆尘鞅。”
又说:“朝廷这么多年来都奈何不了流沙城,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我拿下了,快哉,快哉!”
萧钧脸上浮现出近乎夸张的大笑,语气中满是自得。谢宣远的目光被他的笑声吸引过去,瞟了他一眼,波澜不动的眼神中意味莫测地带了几分揶揄。
萧衍眉眼中的笑意散去,神情郑重:“多谢裴兄和族兄相助,今夜若问得穆尘鞅菡儿的下落,定不忘两位恩情。”
天边云黑如墨,一顶青色软轿晃晃悠悠地经过,轿门帘上绣着哀牢山焚风谷的标志,裂海重明游云图。软轿旁两队人马高举火把,路上行人大多识得这个纹饰,纷纷奔走避让。
即便火光四溅,夜空依然黑沉沉的,像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大窟窿。
如此正大光明地招摇过市,果然像打家劫舍的劫匪一样,毫不忌讳。
秦慕雪一路暗中跟随,直到师父所在的马车在一个巷口停下,紧随着一顶软轿也停了下来,她暗喜,“就是这里了。”
不远处人头攒动,火光晃得她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后,突然间一片寂静,人马似乎也静滞下来,周围寂静得可怕。秦慕雪不自然地往墙角缩了缩,心绪不宁地想是不是自己被发现了?忽然间——
“焚风谷弟子,在此恭迎谷主!”
猛地一声大喝,为首的头领叩首倏地跪伏于地,手中握的漆黑的刀没入地中,刀鞘“哐当”峥响,掷地有声。
“谷……谷主?”同样早已随头目跪下的一众人,包括轿夫马夫在内,均面面相觑,紧接着,黑压压一片人群中隐发了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风卷过轿帘,轿子里却是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忽而喀喇一响,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刀光带起的火星子爆开,眼前一声惨呼,人群中已经有一人被帘内飞出的一把刀弹开,只震得双臂如欲断折。
为首的头目对四下鸦雀无声的人群一声怒斥,:“放肆!谷主亲临,怎可对谷主不敬!”
瞬息之间,第一批人、第二批人、第三批人……陆续跪伏于地,近乎虔诚地以刀击地:
“恭迎谷主!”
“恭迎谷主!”
“恭迎谷主!”
“……”
他们口中吆喝着助威,火光冲天,喊声此起彼伏,看得人心神震荡。
秦慕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吓得大气不敢出。幸亏自己没有莽撞行事,这个焚风谷主果然不是一般人,要是自己就这样去找了师父,现在还不是粉身碎骨被虐成碎碴子?
木轩辕惊异于马车外的响动,向外看了一眼情景,脸上浮现出层层情绪交叠。
为首的彪形大汉喝令请示萃红楼,往回看了一眼脸色青白的木轩辕,居然几分恭敬道:“我家主人特意吩咐,将木先生请到萃红楼。木先生,请。”
木轩辕往前方的青色软轿看了一眼,浑浊的眸中几分倦怠。
远处人头攒动,秦慕雪伸长脖子才勉强看清,从马车里被众人簇拥着下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衣男子,因为隔太远,辨不清他的相貌。
如此开外挂一样吊炸天的人物,居然连一个正脸都见不到。秦慕雪来不及感叹,接着便看到被几个人持刀“请”——或者说是挟持着的木轩辕,在人群中形态有几分苍老。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人群差不多稀稀落落散尽后,秦慕雪四下张望了下,见没有人看守后,她才随着人群去的方向轻手轻脚跟了过去。
她三步一回头,越想越后怕,不成想,转身经过软轿时,里面却传来一阵桀桀怪笑的尖声。
“谁?”秦慕雪霍然回头。
“嘤、嘤、嘤……”声音沙哑却像是嘶喊,蓦地起了变化。
她陡然间感觉全身血液都冰冷,捏紧了手里的匕首,狠闭了眼睛“呼”地一声大喝掀开了软轿的轿帘。
因为没有火光,内里黑沉沉一片, 却有一个声音在哼着怪异的曲子,带着奇异的音韵和唱腔,穿进她的耳膜,引得她浑身毛骨悚然,冷汗涔涔而下。
她鼓着胆子伸出手探了探,忽然,一双雪亮的眸子猛地扑到她面前,她脸色青白地“哇”地一声尖叫,跑开了几大步:“鬼……鬼啊……”
她刹那间想到有哪里不对。刚才几乎要紧贴着她的脸的,应该是一张人脸,而且,还是个女人。
她泫然欲泣低喊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这时,马车里跳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定了定神,呆看着秦慕雪,突然拍起手来,又是哭又是笑,跳出轿子,摇摇晃晃地狂奔而去。
秦慕雪骇然立足,满身冷汗。
原来,不过是个发疯了的小丫头。
待疯丫头跑远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却依然纳闷。
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焚风谷谷主,轿子里藏着个得了疯病的丫头做什么?
来不及多想,她急忙紧跟了上去。
那一群焚风谷的人和焚风谷主去的地方,却是兰溪镇与城内交界处的萃红楼。
萃红楼位于清溪门大街西侧,南面就是传闻中京城第一美人程婉歌掌管的私人教坊霏月阁。说是私人教坊,但其实霏月阁和萃红楼本来就自成一体,向来不分彼此。据传闻霏月阁的程婉歌隶属于萃红楼楼主晋子云手下,也和晋子云互相爱慕,关系暧昧。
秦慕雪自从进了萃红楼的廊院,就发觉这里从外面看只是一座不大的楼阁,内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回廊花灯交错,月洞门、栈道相接,奇石九曲十回,昏暗的庭院里灯月交辉,庭院里不时有几株桃花,此时妖妖娆娆开得正盛,来来往往的姑娘和客人自顾自饮酒弹唱戏笑,压根没人注意到她。
当然,作为一个活了十几年的路痴,她很可悲地发现,自己又不意外地跟丢了疯丫头。
不仅跟丢了疯丫头,还把自己困在这里,找不着出去的路了。
来往的浓妆淡抹的姑娘们都忙着接客人,应接不暇,秦慕雪不敢惊动楼里的人,只见楼下正中是一个乐台,乐台上有美人抚琴浅唱,在座的客人从衣物上看,多是出身官宦贵胄,楼中玉盘珍馐,酒香四溢,而眼前走过的美人,翠翠红红,莺莺燕燕,或温柔可人,或明艳照人,或贤淑清秀,或韵味十足,将楼上楼下挤了个水泄不通,秦慕雪眼花缭乱,有些摸不着头脑,心绪如坠五彩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