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挥舞着巨大的镰刀缓缓走来,一步一个脚印,周围的空气也随着变得更加阴冷。
正在抽旱烟的看门老头面露疑色,毕竟这种场合极少会有女性出入其中,刚欲开口询问,嘴巴还没张到一半,便被那双血红色的魔瞳瞪了回去。老头瞬间如霜打的茄子般没了生气,将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视。
“哎呀,你要死啊!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老鸨子气冲冲的挥舞着手绢,话只说了一半,后半句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那双满是血丝的红眸仿若恶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这小妞挺俊啊,陪陪大爷。。。”一个满身酒味的醉汉摇摇摆摆的挡在了路中间,睁着色迷迷的小眼睛只是那么一瞄,原本十分的醉意便醒了九分。醉汉慌忙让开道来,身体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直接嵌进去。那绝非人眼,因为人眼中绝不会并存着如此多的情绪,失望、刚毅、决绝、恶毒、伤心、悲愤、哀痛,各种看似矛盾的情绪在那对红色血瞳中涣然天成、和谐并存。
推开门,轻纱之后,床上那两条白花花的肉虫隐约可见,他们蠕动着、呻吟着、肆无忌惮的宣泄着,仿佛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仿佛心中所爱之人早已荡然无存。
第一次,“死神”面露痛苦之色,仿佛自己的心脏被人硬生生的扯了出来,由于太过疼痛,娇美的面容有些扭曲。虽早已不忍直视,但依旧强迫自己将目光停留在轻纱之上,甚至抱着一丝可笑的幻想,轻纱之后的那人,应该只是一个长得相似的重名人罢了。
薄如蝉翼的轻纱仿佛有千斤之重,“死神”伸出苍白的双手,却停留在三寸之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将轻纱扯下。她深知,轻纱一旦拉开,一切就都无可挽回,如此以来,倒不如存个幻想,欺骗终身。
上天终究还是残酷的,甚至不愿留给欧阳俞墨一个自欺欺人的机会。
“阿木,你真厉害,我快被你折腾死了!”一声酥麻入骨的娇喘骤然响起,一举击碎了轻纱之后那个心存幻想之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这才到哪里啊!我还没用全力呢!”男子叫嚣道。
原本熟悉的声音,此刻是那么的陌生。
原本亲切的语调,此刻是那么的刺耳。
原本高大伟岸的形象,此刻是那么的低贱猥琐。
帘后之人浑身颤栗,双手紧握,由于太过用力以至于连指甲扎破了皮肤都没有察觉,任由鲜血混着流下的一滴清泪,缓缓滴落在木地板上。
“嘀嗒!”
先前那无尽的、焚天灭地的、犹如火山爆发的愤怒竟无声的化成了暗黑沼泽,悄无声息的吞噬着一切。
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也渐渐舒展开来,呈现出灰白之色,继而显现出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
也许这就是心痛的最高境界吧,也许痛感太过强烈以至于机体出于本能选择性的忽视掉了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吧。
下一刻,欧阳俞墨如木偶般,毫无意识、毫无知觉,一摇一摆的退出了屋外。
随后赶到的俞枫也只是瞄了眼屋内的情况,便赶忙扶着意识全无的妹妹悄然离去。
不知何时,一声突兀的鸟鸣从窗外传来。
“你可以走了!”轻纱之后,那名男子极为冷漠的说道,并十分粗鲁的一把推开了斜靠在他身上的玉娇娘。
“大爷,怎么了?是我哪里服侍的不好吗?”女子脸上依旧堆着媚笑。
“滚!”男子厉声吼道。
“神经病!”女子匆匆拉了件长衣披在身上,小声嘀咕着退到门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乔木和于献带着四名随从,一行六人已经马不停歇的奔袭了整整一天。
如刀子般呼啸而过的西北风将每个人的脸颊吹的通红,但他们丝毫没有要减速的迹象,依旧将手中的马鞭抽的飞起。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身影拉的极长。
“大管家,大管家!”身后一位侍从大声呼喊道,“马不行了,跑不动了。”
于献也趁机插言,“大管家,歇歇吧,一口气跑了快一天,就算马不累,兄弟们也该歇歇了!咱们还有两天的路程要赶呢!”
纵使乔木心中再急,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当下四处张望一番后,看见远处有间小小的客栈,炊烟从烟囱中袅袅升起,显然正在准备晚饭。
提起晚饭,众人的肚子几乎同时“咕噜”了一声,一大早出发后直至正午十分,众人才趁着马吃草歇蹄儿的间隙,狼吞虎咽的塞了些干粮,如今早已饥肠辘辘。
“今天的行程就先到此吧,晚上住那里。”乔木扬起马鞭,指了指远处的那栋低矮的两层木屋。其实,在这荒郊野外,除了那里还真没有别的地方可住。
外表看去破旧不堪的木屋,其内饰布局倒显得十分贴心,刚一进门,就摆了六个巨大的火盆,周围早已围了三三两两的大汉,想必也是过往的路人,此时早已脱了被雪水浸透的外衣和靴子,放在炉火上烤着, 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
穿过那一排火盆,是一张巨大的木桌,上面杂乱的摆放着几个巨大的茶壶,乔木倒了一杯放在鼻尖嗅了嗅,看似浓郁的茶水其实是用再低劣不过的茶叶冲沏而成的了。
“打尖还是住店?”一个脏兮兮、浑身酒味的小二不耐烦的问道,他手里拿着条油腻腻的抹布,使劲在桌面上蹭了蹭,继而又搭在自己的肩头。
“住店。”乔木淡淡说道,“六间上好的客房。”
“这位爷,真不巧,只有五间了。”小二面露歉意。
“五间就五间,店里的招牌菜只管上,先烫两壶热酒过来。”乔木已经拉起就近的一把木椅坐了下来,也招呼着随从们落座。
随从却面露犹豫之色,其中一人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道,“大管家,我们哪能跟您坐一桌啊?这成何体统,我们带的还有馒头,垫吧垫吧就行。”
“扯淡!”乔木骂道,“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出门在外,大家都是彼此照顾的兄弟!坐!”
乔木重重的拍了两下椅子,吓得四个侍从赶紧落座,虽有些不自然,但眼底深处还是含着惊喜与感激。
可能是点菜的人多,热菜上的稍慢一些,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再讲究什么饭桌上的规矩,来什么吃什么,抱着店里早早备好的卤猪蹄、熟牛肉啃了起来,端着劣质的搪瓷碗,喝着并不爽口的浊酒。
酒过三巡后,随从们渐渐褪去了怯弱,开始流露出真性情。彼此间第一次没有阶级、没有隔阂,不会因你是大管家就敬而远之,也不会因为你是个下人而嗤之以鼻。
“唉,我这一辈子也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就想着存够了钱娶一房媳妇儿,平平安安一辈子就行。”一个随从大着舌头说道,通红的脸颊预示着此人的酒量并不怎么好。
“是啊,我们不像大管家,自己本身就没啥能耐,若是真的坐上了管家的位子,只怕吓得夜里都睡不安稳呢。”另一人帮腔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乔木微微一笑,敬了大伙儿一杯后,方才缓缓说道,“你们只羡慕我锦衣玉食,岂不知我也羡慕你们宁静淡泊;你们只看到我风光无限,却不知我背后付出的心血;商场如战场,你们的一个失误最多被骂一顿而已,我的一个不小心,可能十几个人就丢了饭碗。不瞒你说,我已经连续数十日丑时之前没有睡过了。”
乔木疲惫之色溢于言表,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最初的目标,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他深知自己已经偏移当初的目标太远太远了,远的让他有些无能为力,偏的让他忍不住想放弃。
如今自己被死死的困在欧阳管家一职上,丝毫动弹不得,寻找仇人的重任,只能落在远在南疆的那两个兄弟的肩上了。提起南疆,两兄弟已经很久没有书信往来了,甚至于在梦境中都不曾出现过。
“哎哟,听说有贵客驾到,小女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一声十分泼辣的娇笑将乔木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客栈的内门“嘭”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位风姿犹存的半老徐娘摇曳着婀娜的身姿走了过来,她虽面容姣美、身材火辣,却依旧挡不住岁月的流逝,纵使刻意浓妆艳抹了一番,但眼角的鱼尾纹却泄露出主人不再年轻的事实。
此人一登场,原本喧嚣的客栈顿时安静下来了,无数双或猥琐、或好奇的眼光肆意的在女子傲人的身段上游来游去。女子显然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对众人火辣的眼光熟视无睹,十分招摇的径直走到乔木一行人的桌前。如此以来,其他人的注意力第一次从妖娆女子的身上移开,开始细细的打量着角落处的那六个人。
“于管家,上次一面,匆匆而别,小女子甚是想念。”纵使“小女子”三个字与实际年龄相差甚远,但女子却脱口而出,丝毫没有脸红羞怯。
“金三娘,”于献赶忙起身行了个礼,“今日难得一见三娘真容,三生有幸。”
堂堂欧阳家的一个分号掌柜,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之人,但至少也算个中产阶级,衣食无忧尚不成问题,为何会对一个山野小店的老板娘如此客气?
乔木来了兴趣,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风姿卓越的半老徐娘,后者注意到他的眼神后,同样火辣辣的回视过来,最后倒逼的乔木率先移开的视线。
“这次打算住几天?”金三娘轻佻的问道,一双玉臂已如水蛇般缠在了于献的胳膊上。
“一晚,明天一大早就走。”于献淡淡一笑,回过神来,赶忙侧身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大。。。”
“大哥!”乔木插嘴道,“我跟金三娘好歹也算个同行,在贤仁城开了个小客栈勉强度日。”
金三娘何等聪慧之人,自然一眼便看出此人绝非于献的大哥,但既然话已说出口,便跟着演了下去,“哎呀!原来是同行啊!那我可得好好跟您喝一碗!”
金三娘推开了于献递上来的酒杯,而是十分豪爽的直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浊酒,不待乔木再说什么,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此举顿时引来了店内众人的鼓掌喝彩。至此,乔木等人原本低调行事的计划彻底搁浅。紧接着便是一番虚情假意的推杯换盏,谈笑间,三娘谦虚的说日后要向乔木多多请教,乔木则更为谦虚的推辞说,日后在贤仁干的不开心了,就在三娘的店里当个跑堂的。
在坚决的推辞了三娘的盛情邀请之后,乔木一行六人上楼回到了客房,由于只有五间,几番推辞之下,终究还是于献跟一个随从挤在一间房内,其余众人一人一间。
临睡前乔木瞄了眼楼下,在金三娘的挑逗下,店内众人高昂的情绪彻底被激活,无数双大手肆意的游离在金三娘的娇体之上,惹得三娘娇喘连连。原本能喝二两之人,不知不觉喝了半斤,原本能喝半斤之人,竟稀里糊涂的灌了一斤不止。一番打闹下来,早已是午夜之后,众人已喝了八九分醉,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趴在酒桌上鼾鼾大睡,唯有三娘最为清醒,除了衣衫有些不整外,别无他恙,如此可见酒场之上道行之高。
“咚咚咚”预料之内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乔木努力摆出一个懒惰的嗓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咚咚咚”没有回应声,敲门声依旧不停歇。
乔木索性蒙起脑袋,不再理会。而敲门声却固执的响个不停。终于,一番较量后,还是屋内之人率先妥协,皱眉打开了房门。
“公子绝不是同行。”三娘开门见山娇笑道。
“何以见得?”乔木将三娘让进屋内,细致的给两人斟了杯热茶。
“文质彬彬,毫无匪气,不像是个生意人,倒像是个。。。教书的先生。”三娘醉笑道,毫不客气的端起茶杯,却并不品饮,只是紧紧的握在手中。
“哦?”乔木笑道,“三娘果然好眼光,这都瞒不住你。”
“那您是教文还是授武啊?”
“三娘慧眼如炬,不妨再猜猜。”乔木打趣道。
“不知道,”三娘脸色突然转冷,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不管您教文还是授武,明早估计都走不了了。”
“此话何意?”乔木皱眉问道。
三娘不再答话,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扬长而去。
乔木辗转反侧的思索着三娘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实在不明白她临走前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心细如发的乔木甚至不畏严寒,从窗户口偷偷溜出去查看了一下马匹的情况,那群畜生们早已吃的饱饱的,正美滋滋的睡着呢。
真可谓天意弄人。
有一件事儿可能乔木致死都不会知道,当他在马厩里细致的检查马匹的同时,一枚蜡丸悄无声息的射入了房间内。片刻之后,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三娘的身影遁入其中,一番摸索后发现了地上的蜡丸,捡起来握在手心里,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次日一大早,乔木就张罗着众人打点行囊准备出发,临近出发之时方才发现竟然少了个人!于献不见了!
“你今早见过于管家吗?”乔木冲着一位随从问道。
“没有,于管家不是昨晚跟大张睡在一起吗?”
于是,乔木喊来大张细致的询问起来,哪知这个大张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由于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疲惫不堪,回到房间后草草洗了把脸就直接睡了,临睡前于管家还一切正常,正拿着本书斜靠在木椅上懒懒的看着,没有任何异样。
乔木皱眉听着,脑子里千回百转却依旧找不出能合理解释此事的说法。房间的情况乔木已经细致的检查过了,换洗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在行囊里叠着,一卷古籍安安静静的躺在实木桌面上,旁边还放着半杯早已发凉的清茶,从蜡烛剩余的长度来看,于献应该是在大张睡着后不久外出的,但大张又十分确定的说道,由于天气太过寒冷,临睡前他已经将所有的门闩、窗户从里面锁的死死的,于献若真的从屋内出去,至少会留些痕迹下来。可大张今早开门之时,门窗如昨晚那样纹丝未动。可原本就不大的房屋内,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乔木甚至于一个地砖一个地砖的检查过,这件普普通通的客房并无任何机关暗道,两掌厚的墙壁也丝毫没有开暗室的可能。
一切的一切都太过正常了,找不出一点瑕疵和异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屋内“消失”了一个人。
乔木猛然想起三娘昨晚临走前说过的话,找到小二询问后,小二也一脸无奈,“我们老板娘那性子您还不了解?有时候天天能见到她,有时候十天半个月的也找不到人影,她究竟什么时候出现,我们也说不清楚。”
“还有别的办法能找到她吗?”乔木问道。
“哎哟,经您这么一提醒,还真有个法子。”小二顿时两眼冒光,“每个月月底发工钱,老板娘雷打不动的要来店里,您再等几天,一准儿能见到她人。”
“不行,等的时间太长了。”这个提议立马被乔木给否了。
小二耸耸肩膀,一副“那就没办法”的表情,握着那块油腻的抹布,开始打扫起桌椅来。
“大管家,我们。。。?”一位随从问道。
“只能再等等了,没有于献,我们暂时也走不了。”乔木哀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