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施主可否让老衲一探脉息?”
洪潇撸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去。
悟远垂闭二目,将三指枯干的指头搭在了上面。
时间似乎比郎中号脉要长得多。
悟远终于摇摇头,把手拿开。
“气血不稳,脉息散乱,真气倒挂……叶施主的情况,的确不是普通心法和药物可解的。”
洪潇一皱眉。
“方丈的意思是……?”
“师祖……”
旁边一名棍僧欲言又止。
叶洪潇看得出,悟远的眼神是在告诉那名棍僧,师祖自有分寸。
“阿弥陀佛,等颜施主的伤势好转后,叶施主不如随老衲一同回少林,到时合老衲师兄弟几人的功力,应该可以将施主酥散的经脉扶正,并祛除体内逆转无常的髓气。”
洪潇凝视着悟远,眨了眨眼。
“祛除?那我岂不是功力全无了?”
“叶施主,请恕老衲直言,如果老衲没有记错的话,叶施主深厚的内力,主要赖于习练我少林的《达摩洗髓经》,当年叶施主的姐姐曾将此书从寺内盗走,而叶施主,则似乎凭着极高的悟性将其参透……”
“你说什么……我姐姐?”
悟远方丈点点头。
“我姐姐是谁?”
“施主的姐姐,名叫叶洪颖,乃是冥罗门的七宝杀将。”
“她现在在哪?”
“阿弥陀佛……”
“他娘了个楔子的!悟远,用得着你在这儿多嘴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见疯僧拎着刚刚打满的一葫芦酒,从门外踉跄地走进来。
悟远双手合十,摇了摇头。
“妈的,莫德根这厮跑哪去了?不是说寸步不离吗?这么快就让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钻了空子……洪潇,你别听他胡咧咧,你要让他们治,直接把你的功力全治没!到时都没地方后悔去,他们三大派就又少了个威胁!”
“阿弥陀佛!叶施主,老衲绝非信口雌黄,施主身上并走三脉七轮的洗髓经真气与施主所练的五指玄丹手并非同宗同理,若施法调息不当,很容易肝胆经脉剧烈而死!”
“你放什么狗臭屁?我兄弟以前一直都这么练的,是你自己固陋寡闻,不懂高深的武学,在这儿倚老卖老装犊子……你他娘的要厉害,咋没把洗髓经弄明白呢?我还不知道你?你和峨眉的步云子都一个迂腐的德行,成天就会循规蹈矩,排除异类!”
“善哉——善哉!”
悟远没好气地摇摇头,起身走了。
醉葫芦揽了一下洪潇的肩膀。
“老弟,可千万别相信他,以前他还想把我身体里的真气祛除呢,到时我成了废人,也就影响不到他们了。”
“我有个姐姐,你怎么没和我说?”
醉葫芦听了,嘬了嘬牙花,坐在了椅子上。
“唉,你这叫俺咋说呢?你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还被人害死了……”
“被谁害死的?”
醉葫芦的脸更苦了。
“说啊。”
“听说是被单晴瑶害死的。”
洪潇一愣。
“听说啊……只是听说而已。”
“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咋回事俺哪知道?当时冥罗门的人都知道你姐姐不喜欢单晴瑶,一直在你俩中间作梗,当然就这么传了啊!又有说你姐姐也想要苗疆三绝书,单晴瑶不答应,这才在你‘死’后反目成仇。”
洪潇彻底默然,也瘫在了椅子上。
“老弟,算啦,这都过去的事情了,咱们现在就赶紧把我徒弟救活,然后在慢慢想办法把你的功夫找回来,不急、不急哈!”
洪潇没理疯僧,默默地回了客房。
晴天白日,敦煌城周围又开始风沙肆虐。
叶洪潇的脑子一团乱,突然感觉活着特别累。
人们都说忘情失忆是一种福,可是很少有人能用事实来证明。
听着外面沙打窗棂纸的声音,洪潇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正穿着小衫小褂,拖着能掐出水儿的小腮帮子,坐在一所县学堂里面读书,而一个比他年纪大的女孩,时不时在窗口笑盈盈地看着他,最后消失不见。
等他下了学,开始往家走,一路都是人喊马嘶,狼烟滚滚。士兵们的火拼,就在他的头顶,甚至马儿的蹄子,好像就踩在他的脸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的家,反正走到那间最破烂,最惨的府门前,他就停下了。
府内居然隐约传出一男一女的欢淫之声。
“好看么?下次回来,我会给你带个更漂亮的,我有一个兄弟折在墓里了,所以捡的不多。”
“我不要,下次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想走进去,可是身体并不听自己的使唤。
他眼前一黑。
等他醒来时,眼前坐着一名僧人。
僧人似乎不是东土打扮,头戴开花帽,身穿乳白色褶皱袍,赤着双脚,盘坐在地上。
这回洪潇的视线似乎清晰得多了,只是周围光线很暗,僧人的脸依然看不清。
“筋已易,络已通,髓已洗,现在你连想要我的命都不是难事了。”
“师父......”
“洪潇,你要记住,你只是一个天资普通的平凡人,你得到的这一切,只是你内心不甘于平庸的爆发,并不代表你真的经历了修行。否则,你得到的,迟早会失去,而且会摔得很惨。”
“我一定会记住的,绝不让您失望。”
“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失望了,与我佛对立的你,有两个致命的弱点:第一,你是我见过邪念杂感最多的学生,这注定你的修为永远无法达到至高无上的大乘;第二,你很怀旧,这种眷恋且迷情的药会不断麻醉你的后半生。”
“......”
“但也正是你这种复杂的个性和永远集中不了的情感,让贫僧的禅定陷入了矛盾与疑惑,所以你不必感谢我。”
“嗯。”
“一切随缘吧,即便菩提达摩,也会有眼拙的时候……你千万不要为了不让我失望而努力,这样既害了我,也害了你,你熬过三关折磨自己的意义什么?不就是为了换来自己的理想化身么?”
“可是你毕竟是我一个无法磨灭的过客。”
“无所谓的,渡世修持之事,已经历千万载春秋,却只有寥寥数几得到了一些似有似无的东西,你不必肩负什么责任,也不必介怀到底什么是所谓的佛与禅,那是你我这种人都无法企及的殊途同归。”
洪潇一边回答,一边觉得浑身发热。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