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画梁春烬

第四章:萧公子

2017-06-17发布 3176字

长街深巷,杳无人声。

清晨的兰溪镇轻纱薄雾,天际是迷蒙的灰白色,容和得如青瓷香灰胎。每天这时候是这里最清静的时候,因为除了酒肆菜馆在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几乎没有店铺开门,四处看起来幽冷而神秘。

一宿没睡好,秦慕雪有些困倦。她同往常一样从兰溪镇西边的酒水铺子里打了一坛酒,正乘着薄雾回药坊,忽然间意识到清晨的空气不对味儿。

她狂吸了口空气,擦了擦鼻尖。

鼻腔里充盈着一股子腥烂发臭的味道。

和街道相衔的是青石台阶,青石台阶一直连着蜿蜒流动的河水。河水自兰溪镇西流向镇东,水流平稳。这两天都下着小雨,但依稀可见有一条浅色的泥土痕迹,从青石台基一直延伸到河边的杂草丛里。腥臭的味道就是从河边杂草丛里传过来的。

秦慕雪愣了。

她犹疑了一下,决定探过去看。

呛鼻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她再走了几步,味道愈发恶心浓烈。只见几步外河畔草丛里直挺挺地趴着一个男人,浑身是血,大概是因为被草丛中的水浸泡,整个人虚浮臃肿,浑身青黑可怖。

秦慕雪唬了一大跳。

是中毒而死的迹象。这不仅是个死了的男人,还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首。

“我滴个妈呀!”秦慕雪一声尖叫,怀里的酒坛子打翻在地,瓷片儿“啪”地一声碎了一地。

正在秦慕雪纠结着要不要报官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且来势汹汹的脚步声。脚步声里间或混杂着冷兵器摩擦发出的咔咔声响。

秦慕雪暗叫不妙。

果然,她正要迈开腿跑,一队捕吏就已经由远及近浩浩荡荡地迎面朝她跑来。

待看到河边臃肿发臭、还在往外流着黑血的尸体的时候,他们二话不说,已经把她团团围住。

“有人来报兰溪河边有人遇刺。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男子在队伍前领头,他约莫三十岁,面相方正,脸部凌厉粗犷的线条让他看起来独有一番威严。秦慕雪看他身着的制服上的纹饰,料想他一定是这片区域的长吏,连忙拉住男子的手臂,泪光闪烁地祈求道:“求大人做主,这可不关小人的事,还请大人明查。”

男子面色一变,她连忙识相地松开。只听他对周边小吏吩咐:“有事没事,先押回廷尉府。”

廷……廷尉?!秦慕雪嘴角抽了抽,意识到自己又摊上了一个大麻烦。

只是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发生在兰溪镇人烟稀少的时候,刚好是她发现了尸体,刚好巡城的捕吏接到报案。还有,在自己的辖域发生了命案,不是应该先保留命案现场以便调查吗?

真相只有一个——她秦慕雪被人坑了。

两个巡吏上前钳制着秦慕雪走,她吃痛地回头看了一眼被人移动的尸首,这是在……收尸?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痛得嗷嗷叫:“轻一点啊你们!”

建康北部廷尉府。

牢房里很昏暗,烛火幽沉沉地燃烧着,耳边连一丝风刮过的声音都没有,气氛安静到诡异。

秦慕雪百无聊赖地半躺在破烂的草席上,随手抄起一根干草放进嘴里咬了咬,味同嚼蜡。心里生了一个念头,这是一根无数糙汉子睡过的草,上面还爬过无数只虫子,浸染过无数滴汗水和血液。最后她被自己恶心到了,“啊呸”地一下吐了出去。

天上的一轮月流光皎洁,慕雪看着它,它透过漆黑高墙的窗子,凉幽幽地照拂着每一间牢室。

她不由分说就被带进了牢房,不由分说就被人关了起来。之后没有一点动静,只是狱卒不停地叫唤着被关押囚犯的名字,不停地有人哭嚎喊冤告饶地被拖出去,又一身血淋淋地回来。

慕雪心里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果真一直没有人叫她的名字。秦慕雪长松了口气。

被关进来后,廷尉府对她一不备案,二不审问,三不拷打,平静得出奇。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牢室的锁忽然有动静了。

秦慕雪不放弃一丝生存的希望,扑到来人的身上:“大人!小人冤枉啊!求求您放了小人吧!您给我三天时间,我必定查出真相……”

北部廷尉杨深面色一冷:“放开。”

慕雪哭嚎:“若大人愿放过小人,小人必当做牛做马!”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杨深皱眉:“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此事当真?!”

“……当真。”

秦慕雪被小吏好声好气地请出了牢门,正当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人气爆棚的时候,看到了廷尉府门前水宫灯下的一辆马车,马车旁是一个人影。

月华如洗。

那萧氏公子浸在月光里,银色的腰封束出修长身形。夜色微凉,白衣在冷幽的夜风中翩然翻飞,衣袖上纹饰如云。

整个人仿佛渡上一层虚影。

秦慕雪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脸型如刀刻就般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薄如剑身。

他就着月光,做出个有请的姿势,眉目因为眼中似真似假的笑意仿佛温和了几分。

“在下萧衍。特来恭迎姑娘。”

萧……萧衍……

这不是日后的南梁开国皇帝吗?!

秦慕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冷静地意识到,遇上得罪不得的人,只能要么避之不见,要么紧随其右,为其鞍前马后,抱其大腿。

显然,她没有选择。

“久闻姑娘大名,在下酒肆新开,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喝一杯酒?”

脸上是笑着的,可从这话里,秦慕雪听出不容拒绝的意思。

她倏地笑了:“多谢公子打点,免了我牢狱之灾。”

“是下人做事不妥当,还请姑娘谅解。”

承认得很爽快。

秦慕雪干干地笑说:“好说,好说。就是只有酒怎么行?还得有好菜。”

萧衍闻言,剑眉微挑,慵懒的眸子里闪着光,笑得玩世不恭。

萧衍的酒铺,或者说郗家的酒铺就开在离稀名药坊不到一条巷子的地方,秦慕雪掂量着以后铁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是件省心的事。

路上马车颠簸,她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来河边那具无名死尸。现在看来官府全然没有动静,甚至想掩盖这件事,说明这件凶杀案很可能是官府内部人员,亦或是连建康北部尉杨深也得罪不起的贵人。由此看来,一切矛头都直接指向萧衍。再加上萧衍方才说的话已经算间接承认,又悄无声息地善后,仿佛把她抓进牢狱不过是给她的一个警示。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萧衍是和郗家小姐一起来到兰溪镇的,他的目的,极有可能也是在木轩辕手上的医书。只是,为了找一个神医木轩辕而已,至于动不动就杀人吗?还有,面瘫脸景栖对受伤的原因只字不提,经过今天的事,秦慕雪越发参不透个中关系。

秦慕雪掀帘默默望着萧衍的背影,翻飞的衣袂让他带着神秘悠远的气息。

许久后。

“看够了吗?”

萧衍的声线淡漠疏离地拉起。

秦慕雪兀地回过神来,“哈?”

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停在一间酒楼前,萧衍已经翻身下马。

秦慕雪抿了抿嘴,默无声息地随他进了酒楼。

秦慕雪环顾四周,有些可疑地皱了皱眉头。这里说是世家大族开的酒铺,可一点都没有宏丽的装饰,没有精致的摆设,丝毫没有以气势压人的样子。

进门右侧是简陋的酒垆,漆黑木香的花架柜子上摆满了酒坛,灶膛里煨着炉火柴暖,当垆上散落着一叠叠肴核杯盘。酒肆里只一个空厅,厅中摆着长桌长凳。

和那些官宦之家掌控的悬彩画梁,南北分廊,楼阁交接错落,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盛装相迎的酒肆相比,实在是凄冷穷酸落魄的很。

或者说,这里就像那些武侠小说里江湖侠客过路来打个尖的地方,处处体现着豪纵快意。

待萧衍吩咐坐定后,一个使唤的小丫头端来了菜肴、各色糕点和酒。

见秦慕雪只干盯着菜肴不动,萧衍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时候下毒,手法太拙劣。”

秦慕雪笑着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气喝完:“酒已经喝了,萧公子有话可以直说。”

正当此时,内门推开,秦慕雪看着郗家小姐从里面走出,愣了一下后,狠狠咬了口糕点,冲着她笑。

郗容儿看到她,眉心打了个结:“是你?!”

萧衍笑,“请姑娘来是为了拿今日之事做个交易。找到神医木轩辕。”

秦慕雪闲闲道,“如果我拒绝呢?”

当然,有脑子的都知道拒绝不了。

萧衍斜睨着眼:“入一趟廷尉府的打点费用是五百金。”

……

秦慕雪嘴抽啊抽,抽啊抽,狂点了点头。

郗容儿瞪了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骗人骗到这里来了!衍哥哥!你别信她,她就是个不要脸的骗子!”

慕雪顿时气噎:“不要脸?谁比谁不要脸?”

萧衍无奈道,“容儿,给秦姑娘倒碗酒,以后便是朋友。”语气中满是温柔的宠溺。

谁要和她做朋友。秦慕雪腹诽。却听郗容儿抢先说:“我才不要给她倒酒。我嫌她腌臜。”

“那——”慕雪缓了缓情绪,热情洋溢着眯眼笑,“小美人,我给你倒酒?”

萧衍看着秦慕雪,眼神微动。

郗容儿骂:“我也不要喝你倒的酒,我嫌你腌臜!”

慕雪简直要伏案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