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千里外的彭城,刚刚得到曹公垒大败,刘义真和萧正峰生死未卜的消息时,刘裕勃然震怒。他不顾一切地下达动员令,要再次出兵北征。
这时,谢晦再一次给刘裕拉向了警钟:“如今士卒疲惫,各项准备也不充分,最好等时机成熟再战。”
奉常郑鲜之也附议道:“现在夏虏已占地利,他们如果听说是刘公亲自北征,必然全力把守潼关。我军以如今已经削弱的兵力,要想一举打破赫连勃勃扼守的潼关,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刘公不攻潼关,只到洛阳,又何必亲征?夏虏虽然得志于关中,但畏惧您的威名,一定不敢越过潼关往东,即使你不去,现有的地方也不会再有危险。您亲征如果无果而终,反而会折损威名,让敌人生出觊觎之心,增加北疆的麻烦。何况我们后方并不稳定,大军出征,隐患重重,也不允许长期曝师于外。今年江南各地水旱灾频发,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抗税抗差的民众骚乱,士庶均翘首盼望明公回朝,不愿再打仗,如果他们又听到北征无果的消息,难保不发生变乱!”
刘裕很清楚,郑鲜之说的话都是实情,真要北征,决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要不然去年他也不会在刘穆之死后就急忙回来。正好这时,段宏保护着刘义真也回来了,刘裕的心安慰了不少,但萧正峰未归,他还是耿耿于怀。冲动过去的刘裕只能登上彭城的城楼,远望着西北方向痛哭一番,三次北征的计划随之放弃。
也正如郑鲜之所料,赫连勃勃得到关中已经很满足,并无染指河南的打算,晋、夏两国达到新的暂时平衡。
至此,刘裕原先的一切宏伟设想,皆成泡影,他再无统一中国的可能。他还能做的大事,只剩下了一件----代晋建立新朝。不过在此之前,他要等萧正峰回来,而且他相信萧正峰一定会回来的。自己一生太过传奇,而萧正峰正是促成这段传奇的关键人物,冥冥之中,刘裕认为他应该等萧正峰回来。
萧正峰终于回来了,就在他回来的头天晚上----刘裕又做了个与多年以前相同的梦,记得上一次有此梦境的时候,那是他下定决心投军的当年晚上。梦境对刘裕来说很祥和,梦中他化作了一条青龙翱翔天际,旁有麒麟伴飞。青龙在东南方降落,麒麟随之落地。青龙重新化作了他,而麒麟变作了萧正峰。
自古相传,麒麟辅佐圣主而生。刘裕坚信,梦中预示着萧正峰即将辅佐他这位圣主登上大宝之位。其实这些年来刘裕始终将萧正峰放在身边,而不让他牧守一方,既有实际的考量,与自己的那个梦境也不无相关。现在万事具备,萧正峰终于回来了,他也该迈最后几步了。
义熙十四年六月,刘裕接受了他推让了快两年的“九锡”和宋王爵位,向从权臣到皇帝的大道上迈出了实质性的一大步。
不久,奉常郑鲜之受谢晦的暗示,发现一条“昌明之后有二帝”的谶文,这引起刘裕的高度重视:假如这条谶文灵验,那刘裕就不能从现在在位的晋帝司马德宗手上篡位,如果在这个昌明之后的第一帝身上下手,晋朝还会有“第二帝”来复辟,那么只能等下一位晋朝皇帝登基之后才能篡位。但三十七岁的司马德宗虽然傻,身体除大脑以外的其他部分却还很建康,要等他自然死亡,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而刘裕已经年近花甲了。没办法,只能为晋朝再创造一位皇帝了。
刘穆之已死,谢晦基本接替了刘穆之以往的地位,如今在刘裕的王府中,商议核心机密的时候,还是三人组:刘裕居中而坐,萧正峰和谢晦分坐左右下首。
虽仍是三人,但房中的氛围已不似从前了。以往刘穆之与萧正峰暗地里似乎明争暗斗,但实为知己,惺惺相惜之间,明面上也许唇枪舌战,但心无芥蒂。刘裕在两者一文一武的争吵之中,寻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
如今的三人,谢晦唯唯诺诺,通常三缄其口。基本上是刘裕问一句,他才斟酌着答一句。而萧正峰在这种情景下也感到别扭,他也索性闭口不言。对于这种机密会议,他也是能推则推,能不来则不来。不过今次,刘裕下了严令,不来不行了。
今次的三人会议,谢晦一反常态,首先开口:“王爷,‘昌明之后有二帝’,我们不可不防啊。岁月无情,凡事还要趁早。如今晋帝身体康健,看样子我们只能采取霹雳手段,再造一帝了。”
“嗯。”刘裕点了点头,望向萧正峰。
“大哥,如果真有这样的谶言,我的意见就是让当今陛下禅位给他的弟弟琅琊王司马德文就是。”
“好,我也正有此意。谢晦,这件事就交给你办。”
“诺。”谢晦拱手,眼中闪着狠辣的精光。
这年十二月十七日,宫中随侍晋帝左右的中书侍郎王韶之,乘平常照顾晋帝起居的琅琊王司马德文患病外出的机会,将晋帝勒死于东堂。
晋帝暴毙,朝野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明眼人心中明白,却不说什么。而萧正峰的心中却是掀起了波澜,他忍不住地来到谢晦的府上,想要责问他为何杀了晋帝。谢府的仆人说,谢晦去了宋王府。萧正峰转而去了王府,刚一踏入王府大门,萧正峰就听见刘裕爽朗的笑声。
“大哥,我有事情跟你说。”萧正峰来到王府大厅,黑着脸,很不合时宜地说道。
“随我来吧。”刘裕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将萧正峰领到书房,书房内,谢晦正伏案,似在草拟着奏表。见刘裕来到书房,谢晦慌忙让座。
萧正峰狠狠地瞪了谢晦一眼,而谢晦则是很茫然地望着萧正峰:“侯爷的眼中似有责怪,莫非下官做错了什么?”
“你----你对晋帝为何要下死手,让他退位就是,何必下杀手,再怎么说,他也是位皇帝!”萧正峰义愤填膺,气不打一处来。
“道成,行动是我授意的,你就不要再责怪尚书令了。”刘裕坐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
“尚书令,他倒当上尚书令了!”萧正峰笑中透着冷意,他转而向刘裕说道,“大哥,已故晋帝司马德宗口不能言,不辨寒暑,浑浑噩噩地活着,他对我们根本没有威胁。说白了,他就是个傀儡,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们对他下杀手。”
面对萧正峰的责难,刘裕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然而萧正峰依旧不依不挠地说道:“大哥,自古以来,无百代之朝廷,也没有万世之帝王,朝代的更迭是常有之事。但是在换代之际,当权者能否对失去权利的人网开一面?毕竟当年的王莽、桓玄、还有曹丕、司马炎,他们都没有杀害前朝废帝的先例啊。”
“道成,你----”刘裕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第一次面对萧正峰的时候,感到了气愤难当!
看到刘裕气恼不已的模样,萧正峰的话语软了下来:“事情既然发生了,臣弟多说无益,还请宋王以后不要再被小人蒙蔽。”
萧正峰也不待刘裕答话,只是稍拱了拱手,径自走出了书房。
萧正峰走后,刘裕无奈地坐了下来,他的心情平复了些,但仍是气愤难当。
司马德宗没有子嗣,刘裕随后宣称尊奉大行皇帝的遗诏,拥琅琊王司马德文继皇帝位,改明年为元熙元年,大赦天下。
元熙元年正月三日,刘裕将自己的驻地由彭越南迁至寿阳,彭城驻军暂由南青州刺史刘义隆节制。晋元熙二年六月九日,宋王府中书令傅亮入宫,面见司马德文,他给司马德文呈上了一份文辞华美的禅位诏书草稿。
在宝座之上端坐的司马德文从见证兄长死于非命,自己被迫登基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因而早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表现得非常淡定。
他欣然提笔,平静地对左右说道:“当初桓玄篡位,司马家其实已经失去了天下,多亏刘公出手拯救,才让晋朝死而复生,又多活了快二十年。今天能将天下奉还给刘公,正是了却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作为晋国最后一代皇帝,司马德文话虽说得漂亮,但是他提笔颤颤巍巍地将红纸上那六百多字的禅位诏书抄写完毕后,那眼角的湿润显示了他此时心境的波澜不平。最后,司马德文取出玉玺,盖下大印,大晋王朝至此结束。
诏书下达后,众臣劝进,宋王刘裕连续辞让,诸大臣则接连劝进,眼看众意难违,宋王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晋帝的禅位。
六月十一日,司马德文搬出皇宫,退回自己的旧宅琅琊王府。六月十四日,宋王刘裕在钟山筑坛祭天,向天宣读告文:“臣刘裕,叩谢天地、山川、日月以及历代皇祖之陵寝,自晋运告终,朝廷偏居南方一隅,今也告终。为臣,上承天道,下顺臣民,驱除百年边患,戡定南北枭雄,于六月十四日,设祭于钟山山巅,昭告天地皇祇,立国大宋,建元永初。”
一列列军士:“万岁、万岁、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