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在两个壮汉打架的时候,一个小孩突然间冲出来说要把他们两个一同揍翻在地,甚至还打算当着周围无数围观打架的恶人的面,把两个壮汉身上的财物据为己有。
如此天真到可笑的想法,或许也只有墨渊这般偏执到了近乎疯狂的人才会认为它是可行的。
“愚蠢,天真得可笑!”
这便是墨卿烟此时此刻对墨渊的看法。
“如果说,这便是你将北境戍守部队召回,并打算抛弃这片墨家皇室传承数百年的江山,背弃所有认同墨家皇室的东墨百姓的理由。
那么我只能说,你墨渊,纵然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因为你才是东墨国真正的罪人!”
墨卿烟看着墨渊那一脸错愣的神情,忽然间觉着有些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如果当东墨的百姓知道他们的君王将他们抛弃,如果身后这些忠诚的将士,知道有人将他们的家人推向了深渊时,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好在,她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成功阻止了它。
“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墨的未来,为了结束这乱世烽火,你凭什么说朕是罪人?”
墨卿烟此刻的神情,落在墨渊眼中,让帝王不由得浑身一颤,眉头紧锁间,他心中开始生出一种莫名的害怕。
墨渊,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可当那些根深蒂固般扎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事情被人揭开时。
莫说连根拔起,哪怕只被人撬动那么一丁点,所带起的,都是一片痛彻骨髓的鲜血淋漓。
“朕不会是东墨的罪人,你墨卿烟才是,你定是为了推脱这一切,才如此说!”
墨渊忽然间指着墨卿烟大声说道,他的面色尽管保持着镇定,可眼睛里的退缩与挣扎,早已经出卖了。
或许,在墨卿烟没有揭穿这最后的自欺欺人以前,墨渊都不会明白墨卿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也或许,他早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也知道了结果,可那勃勃野心,那为之筹谋多年的艰辛,逼迫着他故作不知。
“看来,不到最后一刻,你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选择这条路,是会将东墨带向灭亡的错误!”
墨卿烟淡淡的扫了一眼墨渊,那平静得如同寻常问候般的语调,仿佛一把沾满剧毒的刀子,猛的扎进了墨渊的心窝,将那根深蒂固的恐惧,连着故作的无知,逃避,连根挑起。
“墨渊,你的野心,你的计划,在此之前,应该不止我一个人知晓吧!
那么,他们给予你的答复,又是如何?”
刹那间,恍若一道天雷无情的劈在帝王的身上,墨渊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开口,“他们?
不!不是!朕没有……”。
尽管墨渊企图拼尽最后的努力将这根深蒂固的痴惘藏匿,可墨卿烟不会给他那样的机会!
“告诉我!他们给你的答复是什么!”
当墨卿烟冷厉的声音在墨渊脑耳边响起,帝王最后的挣扎终于被一点一点抓住。
“他们的答复……与你一样,他们都认为,我在痴人说梦,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无论墨渊此刻有多么不愿开口,在那双灼得人如利刃剜心的目光面前,他都没有丝毫逃避与欺骗的可能。
当墨渊断断续续的从口中说出这一句话时,他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亦或者承认了什么。
堂堂东墨帝王,就好像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力量,踉跄着退后了几步,直到费尽力气斜靠在身旁的树上,他才没有就地跪倒。
墨渊明白自己承认了什么,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他们的答复,并没有让你看清楚方向,反而使得你越陷越深……”。
墨卿烟忽然间轻叹一声,从墨渊的回答中,她已经知晓,这样与自己相似的答复,究竟是谁给出的。
但不管怎样,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
墨渊选择的,是一条错误的路,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痴惘。
可他们能够看清,墨渊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直到他败给了自己……
“或许,墨渊在自己手中输得一败涂地,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那环环相扣的算计!”
墨卿烟在心中暗暗想到,随后看着身前的帝王,他身旁那颗并不怎么粗壮结识的树木承载着外来的力量时,已经渐渐变得弯曲。
“告诉我,你们凭什么都认为,我的理想,我为东墨寻求的未来,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渊忽然间开口,沙哑的声音,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
墨卿烟微微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因为你自以为长远的目光,其实短浅到除了你自己之外,已经没有人回去认同它。
因为你的眼中,让君王拥有无上权力的是武力,而不是民心!”
“民心?”墨渊怔了怔,“那种如蝼蚁般卑微之人的想法,怎么可能是承载君王权力的东西?”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墨渊早在十几年前的学堂上,就见过。
可无论那时的他,还是现在他,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亦或者,他没有认同这句话。
他认为这是错误的观念,一如墨卿烟认为他选择的道路,是错误的一样。
“这乱世之中,唯有强者手中的剑,才能支配一切,难道不是吗?”
当墨渊将百姓形容为卑微的蝼蚁时,墨卿烟不由得皱了皱眉,可一想到墨渊所选择的道路,她又忽然间明白了,眼前的帝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墨卿烟抬手指了指墨渊身后无数将士,沉声说道,“当你在说卑微的蝼蚁时,可曾想过,你的理想,你的抱负,需要这些蝼蚁替你拼杀?”
“蝼蚁,我东墨忠诚的将士们,又岂会是蝼蚁?”墨渊顺着墨卿烟所指的方向看去,将士们被血染红的战甲与那疲惫到极致的面庞,使得帝王脸上露出了深深的不解之色。
“呵呵,他们就是你口中的蝼蚁,而他们的效忠的,不是你一个帝王,也不是墨家皇室,而是东墨,他们要守护的人,同样是你口中的蝼蚁。
墨渊,你可曾想过,即便你带着他们能够同时击败陆风辰与萧寒轩二人,可一旦他们知道你抛弃了东墨,抛弃了东墨的百姓,抛弃了他们的下场,他们还会替你披荆斩棘,挥洒热血吗?”
看着墨渊眼中渐渐出现的茫然,墨卿烟忽然间发现,其实墨渊一开始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只可惜,错误的理念造就了他错误的道路。
最终让他一点一点走向了悬崖边缘,其实在这一点上,墨卿烟是赶到庆幸的。
如果当初她没有被父皇送上苍山,没有在东方烨那里学习到这些事情,或许她的想法,并不会比墨渊正确多少。
毕竟曾经的她,也痛恨过那些蝼蚁,甚至想要一把火,将这世间所有的蝼蚁焚为灰烬。
或许是墨卿烟的话让墨渊深入了沉思,两人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直到胡玉领着夏杰在内的几名副将走了过来。
“云凰殿下,投降士兵的兵器已经收缴完毕,所有士兵,包括方才战斗中阵亡的数十人,也造册记录了。
我们现在可以带着他们返回沧澜关了!”
“嗯,辛苦你了!”墨卿烟点了点头,心中一只悬着的大石,随着胡玉这句话,终是放下。
因为,这场东墨国的内战,到此为止了。
“回到沧澜关后,双方将士还需要整合一番,毕竟此战,仍然阵亡了不少士兵。
至于其余的将士,我不会追责任何人,除夏杰外,其余人在军中的职位不变,我会替你们重新整编部队,补充阵亡士兵的缺口,让你们尽快返回北境驻守!”
后面这一句话,墨卿烟则是对着在场所有将领说的,毕竟对于这些选择投降的将领而言,墨卿烟会不会因为之前的事情惩处他们,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而墨卿烟在知道北荒随时可能犯境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追究罪责。
反正笼络人心这种事情,她只要想做,还是很简单的。
“末将等,谢云凰殿下!”
墨卿烟话音刚落,身旁不少北境的将领纷纷单膝跪地,抱拳叩谢。
毕竟在选择投降后,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墨卿烟会不会因为之前的事情追责降罪于他们。
如今见墨卿烟丝毫不计前嫌,他们心中自然高兴。
唯有夏杰,迟迟没有动作。
这倒不是说他对墨卿烟的命令有所异议,毕竟他这个主帅,若是官职不变的话,那多少有些不妥。
而是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墨渊身上,他不知道墨卿烟与墨渊之间的谈话,只看着那个必须依靠着树干才能勉强站定的帝王,要说心里没有一丝愧疚,那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墨渊对他的知遇之恩,他此生难忘。
“云凰殿下,你没有追究我们的罪责,那陛下他……”。
夏杰想替墨渊求情,可一想到墨渊曾经所做的事情,面对着墨卿烟那平静的目光,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毕竟他也明白,在这个时候替墨渊求情,根本就是在为难墨卿烟。
可如果他就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他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