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至于墨卿烟心中的问题，她也没有着急追问下去，因为她明白，有些时候，欲擒故纵也是一种追问的方式。
果然，没过多久，认为自己离死不远的墨渊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他看着墨卿烟，眼睛里忽然间覆上了一层锋芒，如利箭般直透人心。
“朕倒是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
墨方天膝下子嗣本就不多，朕这些年来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也是抓住机会暗中挨个除去，在墨逸轩死后，墨家皇室正统，似乎就只剩下你我二人。
那么在朕死后，你打算成为东墨……哦，不！是天定大陆历史上第一个女帝吗？”
墨渊是一个自大的人，这也造就了他以己度人的习惯。
之前墨卿烟说她自己与陆风辰只是各取所需，那么陆风辰的目的，墨渊是知道的，可墨卿烟的目的，墨渊并不知晓。
反正墨渊是不会相信如墨卿烟这般精明的人，大费周章的将他从帝位推下，仅仅是为了替她的父皇与兄长报仇雪恨。
“女帝？！”
墨卿烟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倒是没想到墨渊会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到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她都只想着以云凰公主的身份守护东墨河山，却从未想过自己亲自坐上帝位，成为这个国家的帝王。
可如今墨渊这一番提醒了他，一旦墨渊死了，那么东墨帝王之位又该由谁来继承？
墨家皇室历来人丁单薄，到了自己父皇这一朝，更是如此，再加上墨渊为了让自己能够在墨方天死后顺理成章的继位，整个皇室但凡有资格继承帝位者，都已经被他一一除去。
以至于如今除了墨渊与她自己，墨家皇室内再无第二个血脉正统的继承人。
“呵呵，看来朕说得没错，”墨渊见一旁的女子迟迟没有说话，自认为自己拆穿了墨卿烟的心思，嗤笑道，“替你父皇兄长报仇雪痕也好，守住东墨这片土地也罢，如今看来，不过你朕替你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让你成功坐上这个位置。”
墨渊说到这里，顿了顿，见墨卿烟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方才你询问朕，萧寒轩给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值得朕去那样做。
朕不妨实话告诉，其实朕的想法与你一样，单凭萧寒轩答应割让那几座城池，朕还不会蠢到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干涩他西华国的内战。
朕参与此事的真正目的，是整个西华！”
墨渊说到此处，仿佛突然间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
言语间开始变得激动起来，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也开始泛着点点光彩。
就仿佛他曾经所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大义，他的计划，他的抱负，才是这世间最正确的决定。
只可惜，这些随着墨渊的兵败，在一夜之间，通通化为泡影与不甘！
“可惜啊，若非你从中阻挠，朕的十万大军，应该已经深入了西华的腹地，可惜啊……”。
纵有千万般无奈，面对着早已经注定的败局，墨渊终究将所有的心绪化作一声长叹。
“墨卿烟！朕不知道你在此之前有没有想过，东墨为何衰弱，西华为何强盛？”
当墨渊一字一句从嘴里吐出这一句话时，沉默多时的女子终于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帝王，一双眼睛似湖水清澈明净，无波无澜依旧。
“愿闻其详！”
墨卿烟声音淡淡的，不复之前的冰冷，也没有了仇恨翻涌下的杀意，就仿佛她忽然间认同了墨渊的观点一般。
但实际墨卿烟知道，她这不是在认同，而是一种犹如置身世外的旁观，静静的看着墨渊的自以为是之下，究竟在下着怎样一盘棋。
然而大多数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墨卿烟简短的四个字落在墨渊耳中，就是一种认同。
墨渊嘴角轻轻一扬，仿佛突然间找到了那种由败转胜的仿佛，脸上涌现出一种说不明的快意。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让朕告诉你！
西华国强盛了千年，不是因为他们的君主有多么贤明，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千年的岁月里，西华国内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昏庸无道的君王；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军队多么强大，毕竟但从军队的战力而言，恐怕谁也比不过那北荒蛮夷的铁骑。
西华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其实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占据着这天下间最好的土地，最有利的位置！
南连南风，北接北荒，东边虽与我们东墨历来不合，可国家的立场，有些时候并不能拘束百姓的利益。
更何况，西华的西面，还有那条通往诸多异国的商路。
但就这一点而言，东墨仅仅靠着那片不见边际的海水，国力的差距只会与西华越来越大。
北荒蛮夷，多年来屡屡犯我东墨边境，却很少去招惹西华，这并不是说，西华的国力强大到他们不敢招惹的地步，而是因为北荒明白，西华若是想，便可以掐死北荒与西域的往来商路，让本就贫瘠的北荒，过得更加艰难！
如此一来，即便你能保证东墨短暂的安稳，可长久下去，西华只会越来越强，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这场争夺，东墨，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墨渊说到这里，忽然间抬头望着黑云压顶的天空，话锋一转，“当然，这一切并非没有丝毫转机。”
“转机？”墨卿烟挑了挑眉，面色平静依旧。
“没错！”墨渊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的光亮，仿佛勃勃野心的驱使下，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看上去有些渗人。
“西华国这场数百年未有过的君臣内乱，便是转机！”
“原来，你带兵插手西华国的内战，打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
墨卿烟眸光一闪，略有惊讶表情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只可惜墨渊此刻没能看见。
帝王仍然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苍穹风雨中下的不甘，便是最好的答案。
“没错！朕耗费了数年的时间，与萧寒轩联手，是为了让朕掌握西华大权，也是一个分化他君臣二人的契机！”
墨卿烟眉头一皱，猛然想起了当初陆风辰之所以与萧寒轩开战，其中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原因，就是他知道了萧寒轩打算联手墨渊对付他！
当时墨卿烟还这一切只是萧寒轩的盘算，可如今看来，这里面墨渊显然没有少插手。
“呵呵，惊讶？后悔？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只能眼睁睁的错过它了！
墨卿烟，朕原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甚至假以时日，东墨在朕的带领下，说不能能够君临天下，一统诸国。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你的短见，因为你执着的仇恨，化为泡影！
这一战之后，东墨或许还保留了自保的能力，可要想再出征西华，却是痴人说梦！
你一直以来都坚持不惜一切守卫东墨，恐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成为阻碍东墨君临天下的罪人！”
不知为何，历来惜字如金的墨渊，这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不知何时从苍穹中收回，转头盯着墨卿烟，没有移开半点。
他的目标，他的计划，他的抱负，才是东墨应有的未来。
如今在一切都墨卿烟粉碎在摇篮中后，他的快意，或许便是在墨卿烟那双眼睛里，看见一丝后悔，一丝愧疚。
他希望墨卿烟能够在这一番言论中，看清楚她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这本不是墨渊的喜好，可当一个人无比接近自己的理想时，却被人一巴掌拍下，从拥有一切，变得一无所有，这时候他心中还能够寻求到的满足，或许也只剩下这般古怪的东西了。
只可惜，墨渊注定是要失望的。
因为墨卿烟那张平静中却又带着几分坚毅的脸庞，出现过震惊，出现过骇然，可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哪怕一点心虚的神色。
因为她问心无愧，因为她明白，自己阻断的不是东墨的未来，而是墨渊的野心！
看着帝王那偏执到了极点却又浑然不自知的模样，墨卿烟心中更加肯定，自己将眼前这个人拉下帝位，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她原以为墨渊能够凭借各种手段坐上东墨帝王这个位置，纵然不如陆风辰萧寒轩那般厉害，也不会相差太多。
可如今看来，眼前的男子其实早已被权欲蒙蔽了双眼，以至于他认为世间任何人都如他一样，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以及那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或许在这之上，墨渊还有着一个埋藏多年的抱负，可是这些东西在墨卿烟眼中，与一个愚蠢之人的痴惘没有任何区别。
没错，就是痴惘！
一个从没有见识过陆风辰与萧寒轩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的人，仗着自己的无知， 就想去插手西华国的这场内战，甚至还企图靠着十万人马，去一点一点将西华的国土攻陷，将那屹立在天定大陆近千年的沃土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