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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买花灯

2017-06-12发布 3185字

林岁安一个人坐在房里生闷气,额角突突地疼,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和燕茴打交道,三天两头给自己惹事。可转念又想,这孩子变成这样,自己也要负责任。林岁安揉揉发胀的额角,顿觉心力交瘁。

“尹阙,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出出主意呢!”林岁安委屈地趴在桌子上,盘弄着尹阙送她的生辰礼物,一个不知道用什么做的团扇。

“哪有人大冬天送这玩意儿的?”她嘟囔着,手指拂过扇面,一阵麻酥酥的凉意,焦躁的心情突然平复下来。

林岁安愣怔地注视着这面团扇,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曾听闻泰山府中有一株上古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花开三千三百年一十二年,有异香,宁心安神,长夜不去。当林岁安还是昆仑山的小主人时,就偷偷去寻找过,结果不知道摸到了哪个地方,迷了路。最后关头,还是闻到这香气,自己慢慢走回来的,为此,她的父亲又急又气,念叨了她好几天。那时候的尹阙,就站在一旁,宽和的笑着。

“真好看。”林岁安抚着扇面,难为他放在心上这么久,不过,这时候送这个是为什么呢?她算算日子,恍然大悟。

椿树的花期结束了。

林岁安五味杂陈,千年的时光,也不过转瞬即逝,何况那些弹指百年的凡人?她不免伤感,接着便意识到,燕茴已经十八了,人生只剩十之八九,很快会年华老去,成为白发温媪,说不定儿孙满堂,也说不定孤苦伶仃。而自己,则将早早离去,前往下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一段崭新的,短暂的生活。

林岁安又想起尹阙,想起这个很长时间,都只是一个传说的古老神明,他见过这么生生死死,悲欢离合,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林岁安发着呆,蓦然心酸。

“楼主,你睡了吗?”

荞麦来敲门,林岁安顿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开门。

“没有怎么了?”

“我刚刚去给燕姑娘送饭,她不在,问了身边几个小丫头,都说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有点担心,就来问问你的意思。”

荞麦皱着眉头,一五一十地给人说明了情况,林岁安倚着门框,一阵疲惫,懒懒地伸手,招了招,道:“你回去吧,我知道她在哪儿。”

荞麦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是。”

林岁安披上自己的斗篷,提着个灯笼就去找人。天阶夜色凉如水,映衬着这满目的繁华,莺歌燕舞,余音绕梁。街边的许多小贩都未收摊,林岁安数着人头,很快就寻到了一个馄饨摊上,燕茴正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吃着馄饨。

“老板,来一碗馄饨,加点香油。”

“好勒,客官您稍等!”

林岁安点头坐了下来,放下手里的灯笼,那摊主愉快地收了钱,便转身进去给人弄吃的去了。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跑出来啊?”林岁安问着,顺手就拂了下燕茴额前的碎发,却发现人在悄悄地哭泣。

“怎么了?”

燕茴咽下一口汤,摇摇头:“没。”

林岁安默不作声地拍拍她的后脑勺,劝道:“吃完一起逛个街吧,我猜卖花灯的还没关门。”

“不用了,我不要了。”燕茴低声说道,难掩哽咽。林岁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搬到这里来以后,你就很少吃馄饨了,今天怎么想起来吃一碗?”

没有回答。

林岁安撇撇嘴,又想起那年冬天,那个站在桌角,眼泪汪汪的小女孩。

“我捡到你的时候,是不是下了场雪?”她抬头注视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燕茴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不记得了。”

“那就不记得吧。”林岁安轻笑,撑着脑袋,若有所思。

“客官,您的馄饨!”爽朗的摊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过来,放在了林岁安面前:“请慢用!”

“多谢。”

林岁安温和地笑笑,便也陪着燕茴吃起来。时间在一刻变得十分缓慢,温柔的,又带有些许沉重。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路上遇到个姑娘,她说我傲慢,我就打了她。”

寥寥数语,林岁安大概就猜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这么容易和人起冲突?”她失笑,燕茴嘟囔着:“我本来想忍下这口气,可是她骂你,我忍不了。”

林岁安注视着这个孩子,眼睛亮亮的,泛着光,心就软了:“姐姐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哪用得着你替我出头?”

燕茴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哭,林岁安没法子,只好哄道:“姐姐下次先问清楚,不凶你了,好不好?”

燕茴点点头,林岁安这才有了笑容:“那吃完姐姐带你去买花灯,这件事不提了,好吗?”

“嗯。”燕茴嗫嚅着,擦擦脸,才逐渐安静下来。

喝完最后一口汤,林岁安满足地放下碗,歇了一会儿,才提起灯,带着人去白天路过的那家店。卖花灯的店老板,是个瘦瘦小小的精明老头,弓着背,用他半瞎的灰色眼睛打量着里里外外。林岁安前脚刚跨进门,那老头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燕茴心中诧异,刚想回话,被林岁安制止了:“老伯,我们就来挑个花灯,挑完就走。”

老头喉中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像蟾蜍一样,他问道:“林楼主光临小店,实属荣幸,随便挑,不收钱。”

“您客气了。”林岁安微微一笑,回头对着燕茴说道,“跟着姐姐,不要多走一步,也不要少走一步。”

“好。”燕茴虽疑虑,但扫了一眼店内的装潢,不由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店铺很小,房梁也十分的低,四周的墙面都贴着金刚罗刹的画像,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十分吓人。花灯一排排摆在屋内,一览无余,各式各样,一律都是那种小巧的美人灯。林岁安抿着嘴,笑眯眯地踱来踱去,挨个儿看,燕茴就紧紧地跟着她,不敢随意停留。过了一会儿,林岁安才在一盏花灯前站住脚。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嗯,不错。”她笑着,指了指前面,“这一盏我要了,麻烦你给我装一下。”

那精明的老头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过来,咧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林楼主有眼光,老头儿还以为您过了这么久,都忘了呢!”

林岁安也笑了:“老伯从前教我的,我还记着呢,今天有缘再见,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重逢呢!”

“落花时节。”店老板眯眯眼,沙哑的嗓音里透出点欢喜,“您等着,老头儿这就去用盒子装好。”

“劳烦您了。”林岁安拱手施礼,十足的恭敬。

不一会儿,那老头就捧着个盒子出来,漆黑镶银的蛇纹礼盒,道:“笔墨我都一并放进去了,料想府君大人也在,便让他题上吧,老头儿就不班门弄斧了。”

“多谢。”林岁安接过盒子,笑着,“您多保重。”

“保重,保重。”老头儿慈爱的笑着,那苍白的眼神竟也泛出些许神采来。林岁安让燕茴提着灯,与人一道回去了。

半路上,燕茴终于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认识那店老板吗?”

“认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林岁安略有感慨,“那会儿,他还很年轻,人也善。”

“是吗?”

“是啊!”林岁安大笑,“和你说也说不明白。”

燕茴一听,便知道这事不方便追问,就顺势打住。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林岁安忽然叹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手艺就十分好,什么小玩意儿都会做。我从前顽劣,常常弄坏东西,便偷偷摸摸送给他修理,修好了再还我。只是有一天,他因为做错了事,被蜡烛油烫伤了双眼,遭到流放,我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林岁安模模糊糊地追忆起,那个年轻的掌灯神使,馋嘴偷油的白鼠精,那些啼笑皆非的过往和最后惨淡的结局。毕竟不是人人像她这般幸运啊,林岁安不免苦涩。

“那姐姐刚刚,为什么不和他多聊聊?”燕茴思量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林岁安轻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戏谑燕茴的年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再次遇到他,毕竟,那时候小,心性又高,他那么普通一个,去或留,对我没有影响。只是我没想到,我见到那些东西,居然还能想起他,他也竟然还记得我。”

林岁安笑着摇摇头,便不再说下去。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燕茴抬头看了一眼细密的雪,轻叹:“哎呀,下雪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是呀,下雪了。”林岁安笑着,“我跟你说,这灯笼一旦题了字,就会有灵性,你挂在窗檐上,能驱百害,回头我让尹阙写上,保准你这一年都有好运。”

“真的吗?”燕茴欣喜,道,“那我还能多买两个吗?我想送人。”

林岁安一愣:“怕是不能了,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不在了。”

“啊?为什么呀?”

“谁知道呢!那些繁文缛节,大概只有那些白胡子老头弄得懂吧!”林岁安笑着,一手抱住盒子,一手牵过燕茴,道,“不用想了,快回去吧,不然打湿了头发,弄不好会着凉的。”

“嗯,好。”燕茴虽然有点失望,但握住林岁安的手的那一刻,却又满心的温暖,程无实的谢礼,等过了年再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