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敦煌县,前凉张骏于此置沙州,盖因鸣沙山为名。”——《元和郡县志》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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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洪潇无精打采地坐在茶馆门口的长椅上,望着街上稀稀疏疏的行人。
莹陪在他旁边。
洪潇不经意间看到城内正中央街道有一间很大很大的酒楼,黑黢黢的,似乎刚被大火烧过,连牌子匾额都没有了。
若在平时,他早就拦住一个路人打听个究竟,可现在却没有那个兴致了。
他又把身上的那封信掏出来,看了两遍,然后递给莹。
“比起没有武功的折磨,这个好像更具杀伤力。”
莹接过信,抿着嘴认真地看起来,她晶莹剔透的皮肤在阳光下好像随时能融化。
“如果我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信上的人也不会喜欢我吧……”
“我想她不会的。”
“唉,没了武功,就好比勇冠三军的将领一日内成了残废,再也无法享受沙场间兵卒和谋士们的敬仰与赞颂,人活俗世,不过就是在接连不断地追逐荣誉与幸福带来的快感而已,虽然偶尔会腻,但到死也接受不了曾经沧海遽成溪。”
洪潇一边慨叹,一边静静地欣赏莹的侧脸以慰藉自己的失意,不想突然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将阳光遮住。
“苦海,黄沙,起爱恨。”
声音就像大漠里的一缕清泉,洪潇顿觉从脑后凉爽到臀腰。
洪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对出下一句的,仅仅是听到身后这名女子的吟诵后,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月泉,敦煌,碎楼兰。”
“小达摩,叶洪潇。”
洪潇转过头,面前是一个身着芦苇色绢绣袍的女子,这女子脸上没施什么粉黛,头顶着一支银色毗卢花冠,花冠下连着的白色布帕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即便如此,还是看得出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那另一只眼睛——好像任何阴暗都难以遮蔽的灵澈之瞳,饱含无尽秋水,无可名状。
“你是谁?”
女子略显迟疑。
“我的名字有些长,你就叫我赛婀吧。”
“波斯人?”
“一半的汉人血统。”
“哦,我们认识?”
女子摇摇头。
“你不认识我,但你寻找过我,你忘了吗?”
洪潇一笑。
“是的,我全都忘了,你能否说得详细些?”
“可以,不过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叶公子可否跟我走一趟?”
女子的表情很严肃。
洪潇看了看这个叫赛婀的美人,摇摇头。
“并非是我不感兴趣,而是身为一个武功尽失的人,必须安分守己,否则便会拖累我的朋友。”
“你认为我要加害于你?”
女子冷笑道。
“我觉得,一般大漠里像你这样美貌的女子,多半不是好饼。”
她又打量了一遍叶洪潇。
“呵呵,你真的是小达摩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醒来后大家都这么叫我。”
“你不必故意装糊涂,放心,别看你曾欲对我不仁,我可从未打算报复。”
洪潇微微一愣。
“我什么时候要害你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女子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没功夫再跟你回忆往事,你要是想救你兄弟颜开,就赶紧跟我来!”
此言一出,洪潇和莹霍然站起。
“什么?”
那赛婀不再说话,扭头便走。
“最讨厌这样儿的!”
洪潇说罢,冲莹使了个眼色。
莹两步黏上赛婀,拔出腰间唐刀,一下子抵住了赛婀的侧颈,另一支手推着她的后肩膀将她按进胡同。
洪潇走上前。
“颜开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是谁?”
冷刃逼嗓的赛婀,却谈笑自若。
“真看不上你们这路货色,要动手就抓紧。”
“呵,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烈女是真是假。”
莹的唐刀顶得更紧了。
赛婀连动都没动,一脸的轻蔑。
“我从小被威胁到大,这些废话听都听腻了。”
眼前的女子实在太美,若不是她提到颜开,洪潇根本不可能这样着急。
正在这时,从三人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了说话声,软绵绵的,像半百的老太太。
“老弟啊!我记得你比我怜香惜玉啊,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美人儿呢?”
洪潇抬头一看,房上坐着一个胖大的和尚,身穿赭色僧衣,手捻佛珠,足下两支芒鞋直逼旱船。肥头长耳,一张娃娃脸珠圆玉润,正眯着三角眼冲自己猛眨。
来者非别,正是梅观古寺的西瓜僧——重笑和尚。
“老弟,你咋又没死呢?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呦,这刚一见面又替贫僧把美人儿给稳住了,我真得谢谢你。”
赛婀看到西瓜僧,顿时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反胃。
重笑和尚指着莹:“你这小丫头片子,手里的刀给我小心着点儿,敢碰破了她一丝肉皮儿,贫僧让你血溅当场!”
虽然这和尚说什么都是笑嘻嘻的,但莹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和直逼廊下的内力。
洪潇也觉察到了来者空前的威胁性,为今之计,只有先拖延时间。
“你说……她是你的人?”
“嚯,老弟,你都把楼兰二公主拿下了,还不行我找雅丹天女吗?”
洪潇看了看赛婀。
“你说她?”
“装什么糊涂啊?没看她就剩一只眼睛了?”
重笑和尚说着,口水已经从嘴角流出来,滴到自己从僧衣领中鼓出一半的肥乳上。
“嘿嘿,剩一只眼还能这么美的女人,全东土也就她了。贫僧拈花数十载,这回真可谓是口味翻新,独树一帜。而且天女可是名声在外的,原来的敦煌第一歌妓,现在的鸣沙山女神,不比你的楼兰公主差!”
洪潇浑身不自在,加之这西瓜僧又一副老太太嗓音,更是把说话内容带到了令人作呕的高点。
“柔情似水,内里又有着一股子刚强,在床上肯定够劲儿,也不枉贫僧追了这么久!”
洪潇又看了看赛婀,赛婀已经气得有些发抖,反而莹的唐刀似步步后撤,躲着她的脖子。
“哦,也就是说你还在追求,可但人家还未答应你。”
重笑和尚听了,笑容终于变得没有刚才那么灿烂了。
“老弟,我说你是不是失忆了?贫僧什么时候追过女人?只有你这矫情人才会废那个心思,我教过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后生很多次了,尔等心里所谓那些情爱,只是一时错觉,让你刚开始认为某一女子不同于另一个。”
这句话的深意洪潇并没听懂。
“所以你不断地换女人?”
“没错,等你到了贫僧这个年纪就懂了,不过都是一副副玩起来舒服的皮囊而已,只有新鲜的,才是最好的,就像你的单晴瑶,如果她现在没死,估计你也快看腻了。”
“既然迟早都会腻,那你为何还这样千里迢迢费尽周折?”
“屁话!我追她,是为了我自己。欲,才使得男人更年轻;反而爱,却大都早早白了你的少年头啊——哈哈哈!”
洪潇觉得无以辩驳。
重笑冲着赛婀说道:“美人儿,那个救走你的臭小子呢?怎么没看到他?”
赛婀根本不想搭理重笑和尚,她现在心里除了恶心就是愤怒,似乎灵魂上已经被这西瓜僧强奸了许久。
“你说不说,我都杀定他了,贫僧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煮熟的鸭子被人放飞了。”
洪潇心一动,问西瓜僧:“你说的是谁呢?我看我遇没遇到?”
“你让人刀架着我美人儿的颈嗓咽喉,还好意思问东问西的?你看她让你们给吓的!”
洪潇知道,援军来之前,这是唯一的筹码。
“本来好不容易捕获了这美人儿,一路背到了千佛洞,寻思玩儿之前先解个手吧,谁承想就这么会儿功夫,居然就被人放走了,哼哼,江湖中有几个不认得我这条西瓜布袋的?明摆着是给贫僧上眼药啊!”
洪潇一笑。
“也许这人刚闯江湖不久,孤陋寡闻呢!”
“哼!那就不在贫僧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想多管闲事,就要有那个金刚钻。况且雅丹天女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不杀了这小子,难消我心头之恨!”
“都是些无可救药的臭男人!”
只见赛婀猛然凄厉地叫了一句,随即扣住莹的唐刀就往自己脖脉上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