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大陆的某个角落,天边挂着一轮紫日,红似火、圆若球,却并不刺眼,令人分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
空中的几朵浮云之上,一只巨大的仙鹤正悠然的翱翔其中,那鹤羽色泽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偶尔响起的一两声轻鸣,更是破空而出、超凡脱俗。鹤背之上,一胖一瘦的两个老头正惬意的斜卧着,两人中间竟还摆放了一张小巧的木桌,桌上更是散乱的摆放着一壶清酒,两枚酒杯,几枚干果。
仙鹤四周云雾缭绕、宛若仙境,座上的那位胖老头更是衣着精致、鹤发童颜、仿若得道成仙之人。反观另一侧的那个瘦子就显得十分刺眼,与整个仙气灵动的格调极为不搭,此刻那瘦子还正在自娱自乐的扣着脚丫子,扣完后再将臭烘烘的手指放在鼻前使劲闻一闻,脸上顿时呈现出极为满足的表情。
胖老头见状,做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呕吐表情。
“师兄,你这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是要去哪里啊?”瘦老头恋恋不舍的将手指移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胖老头递上来的酒杯一脸抵触的摆了摆手,“大清早就喝酒啊!”
“臭小子!哪里是酒?香茶!”纵使眼前的那个干瘪老头距离“臭小子”这一形象相差甚远,但胖老头却叫的十分顺口,瘦老头也欣然接受,咧嘴一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到底去哪里?不会是要去蓬莱仙岛吧?”
“蓬莱仙岛!”胖老头不满的撇了撇嘴巴,“我还没活够呢!那鬼地方去一次就够了!”
“师兄瞧你这话说的!”瘦老头来了兴趣,不知是清新的茶香还是浓郁的脚臭味使他从之前萎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脸贼笑,“没有蓬莱之旅,你我如何能活到现在?”
“你我只是侥幸而已,我们去了几个人?回来几个人?”
“是啊!”胖老头的话又让瘦老头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只听他一声叹息,仿若陷入了无尽的追思之中,“而且回来的几人中,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相见。”
“又想起小月了?”胖老头忍不住调侃。
“不想!我都想了二百年了,早就想腻味了!”瘦老头苦笑一声,不经意间将视线移到下方。
透过薄薄的云雾,猛然发现下方竟美景如画,一处桃园正开的旺盛,周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紧邻桃园有若干茅屋俨然成排,土地平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瘦老头面露惊喜之色,不禁问道,“此处是何地?”
胖老头咧嘴一笑,没有回答,反问道,“这个跟你心中的天下大同可曾一致?”
“师兄。。。”瘦老头欲言又止。
胖老头摆摆手,双眸中五味杂陈,“他们都是二百年前躲避战乱的孤苦之人,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地,想必现在的生活应不会辜负他们先人所经历的种种磨难吧。”
瘦老头定眼望去,更是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他们竟不全是中原人,还有蛮人跟南疆人?!”
胖老头面带微笑,默默的点了点头,“跟我一起下去看看?”
瘦老头脸上呈现出一丝动容之色,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师兄,我还有使命在身,恕不能再陪你如此虚度光阴。”
胖老头听后,顿时满脸失望的嘟囔道,“对你我而言还有虚度光阴之说?”
“我能耗得起,可徒弟们耗不起啊。”瘦老头惨淡一笑,“底下的这群人固然过的幸福美满,但他们终究只是芸芸众生中极为幸运、又极为稀少的一群人,我所追求的是整个泽西大陆。”
“天一!”胖老头唉叹一声,“以你一人之力,就想改变全世界吗?你这样,太累了!”
“师兄,你这样不累吗?一味的逃避历史,一味的自欺欺人!”瘦老头反问道,“当初是我们扶持天择登上的王位,如今的苦果必须我们自己去承担、去改变!”
胖老头躲避着瘦老头灼灼的眼神,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拍了拍仙鹤的后背,仙鹤如通灵般啼鸣一声,变了个方向,向远方飞去。
毛子仿佛做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梦,这个梦是如此的深沉、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漫长以至于再也无人能打断梦境的延续。
“把你送到哪里呢?”老太婆看着漂浮在温汤之上的熟睡婴儿,陷入了沉思。
“去西北?西北不好,那些人太臭了!”老太婆开始自言自语,并沉醉其中。
“去南疆?南疆不好,那里的人受了诅咒!”老太婆摸了摸下巴,显得十分为难。
“贤仁就更不行了!那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之所在!”老太婆望着锅中的婴儿笑骂道,“你个小东西!难为死我了!”
片刻之后,老太婆突然一拍锅沿儿,显然是拿定了主意,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被吵醒的婴儿便大声啼哭起来,“哎哟小乖乖,不哭不哭!妈妈带你看雪去。。。”
话还没说完,老太婆便瞄见了自己干枯的手指,硬生生的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这种如干枯树皮般裂开的皮肤是她极为不能容忍的。
老太婆赶忙将婴儿重新放入锅中,随手招来了画卷。卷纸如通灵一般将老太婆团团缠住,未几,一只娇嫩的玉手破茧而出,紧接着是一串娇滴滴的媚笑。
“年轻真好!”一个曼妙赤裸的女子缓缓从画卷中走去。
漫天飞舞的大雪、寒冷刺骨的北风,无不宣示着此处是极寒之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寂静夜晚,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跑着,无人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哪里,似乎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这般跑着,用尽全身力气跑着,仿佛只要这般奔跑下去,就能逃离死神的魔爪。
终于,前方微弱的亮光点燃了妇人心头的希望,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咬紧早已冻僵的牙关,使出了十二分力气,加快脚下步伐,冲着亮光而去。
“咚咚咚!”妇人拼尽全力拍打着残破的木门,可等了良久却无人应答,只有大雪纷飞时的“簌簌”声。
“咚!咚!咚!”妇人不甘心就此作罢,她深知如若放弃了这个机会,就等于放弃了两条生命。
“谁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夹杂着凶残的犬吠声,一个声音不满的传来。
睡梦中的毛子心头一沉,如此熟悉的声音他自然不会忘记。
梦境中的妇人听到有人应答后,脸上洋溢这狂喜之色,却并不作答,只是更加猛烈的敲打着木门。随着烛光越来越亮,残破的木门被人一把打开,老村长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红红的酒糟鼻,乱糟糟的头发,略微发黄的牙齿。
此刻,睡梦中的毛子已经基本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长久以来悬在心中的身世之谜也终于要浮出水面。昏睡中的他,感到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有些不自如。
跟小时候老村长的复述一样,妇人进屋后早已冻僵的嘴唇根本发不出一个字,更是没过多久就咽气了。直到临死前才从嘴中发出极为模糊的类似于“毛”字的发音,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随着妇人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冬夜里的老村长唉叹一声,安顿好婴儿后,便连夜将妇人埋入冻土,入土为安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老村长可不想被村中的长舌婆们知道此事,在背后嚼舌头。
冻透的土地硬梆梆的如钢铁一般,老村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直到满脸通红、额头上浮出一层薄汗后方才刚刚挖出一个六尺见方的浅土坑。
老村长点燃旱烟,喘着粗气喃喃低语道,“你也是可怜之人,不过你放心,孩子交给我虽不保锦衣玉食,但平安一生还是没问题的。”不知是眼花还是光线不好,那妇人苍白僵硬的脸庞竟挤出一个极为微小的笑容。
老村长一惊,当下不敢再细看,铲起一捧黄土盖在了妇人的脸上。片刻过后,一个新起的矮小坟冢立了起来。老村长匆匆行了个简礼,便喊上阿黄,一溜烟的钻回了屋里。
屋内温润的环境让人觉得既安全又舒心,老村长小声嘟囔一句,坐在炉火边烘烤着冻僵的身体,更是将剩下的烈酒一股脑倒进了肚子里。
“真是可怜,我穿着皮袄尚且一会儿就冻个通透,真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妇人是如何坚持了这么久?”
在老村长自言自语的同时,新挖的坟冢毫无征兆的动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下。渐渐的,里面的冻土开始往外翻滚,一只玉手猛然伸出土外,然后是一张苍白的俊脸,竟是那刚刚已经死去的妇人。
“这老头还真是个干脆之人,我这前脚刚断气,后脚就直接就把我给埋了!”妇人无奈的苦笑一声,却仿若对周围的刺骨寒风毫无知觉,竟蹲在坟冢边,抓起一捧白雪清理起面容来。
在一番细致的梳妆打扮后,妇人伸手指了指院中的铁楸,那铁楸顿时如活过来一般,搜一下飘到了妇人手中。院中的阿黄也猛然惊醒,吐着舌头尾随而来,见到坟冢旁的妇人后,这个看似凶残无比、足有半人之高的北境大猎犬竟然直接吓尿了。顿时,浓郁的腥臊味四溢而出,淡黄的狗尿喷的遍地都是,妇人嫌弃的皱起了眉头,赶忙招了招手,吓呆的阿黄顿时发出“呜呜”的叫声,如牵线木偶般僵硬的一步一步踱回到狗窝里。
“北境的狗现在这么怂吗?雪族尚在时可不是这样啊。”妇人唉叹一声,开始认真的还原起杂乱的坟冢。
“孩子,该醒了!”一声低沉的梵音骤然响起,毛子闻之,大吃一惊,慌忙四下张望,却空无一人。
二十多年来,纵使被噩梦困扰了不下千次,但在这个梦境中毛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的声音。
周围的场景渐渐变淡,妇人的身影渐渐虚幻,北风不再凛冽,大雪不再纷飞。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吸气,一张慈祥苍老的面庞浮现在毛子的视野之内。
毫无疑问,苏醒后的毛子问了个所有人都会问的问题,“我在哪里?”
“南疆!”老人用极为娴熟的楷语回道。
“你是谁?”毛子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大祭司!”老人淡淡答道。
不待毛子继续发问,老人抢先问道,“那么,你是谁?”
“毛。。。毛子。”
“孩子,你的梦境我已经看过了。”
“全都看过了?”
“全都看过了。”
仿若灵魂深处的秘密终于被人所知晓,毛子一时语塞,闷闷的低下头,试图回忆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场景。
“孩子,你跟南宫家的那几个后人关系很近吧?”大祭司淡淡问道。
虽然从未有人明明白白的告诉过毛子,但先前的种种情形已经让他猜到了十之八九。
“你是指乔木?还是乔戒?”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儿。”
“哦,对了!乔戒在哪里?他怎么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早已将他们当亲弟弟看待!”
“可你们的血统一点都不近啊!”大祭司提醒道。
“那只是前人的血债而已,这都二百年过去了,早就淡忘了!”毛子冷言道。
“你可知,有些事情并不是时间长了就能淡忘的?”大祭司唉叹一声,“你应该清楚,他们兄弟几人落魄到小山村中苟延残喘至今,全都是拜你们所赐?”
“他们若真的怀恨在心,我来偿债就是了。不管结局怎样,我依旧当他们是兄弟。”
大祭司眼中露出赞赏的光芒,“南宫气数未尽,全都是托你的福啊。”
毛子挥了挥手,面对一位德高望重长者的夸奖,丝毫没有一丝得意之色,“你既然是南疆的大祭司,那你一定知道腐尸毒的事情,我们三关村全村被屠,连猪狗都没有放过,我想知道是什么人,能下此毒手。”
“我已久居南疆多年,对如今山外的局势一无所知,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大祭司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毛子失望透顶,不辞万里来到南疆却一无所获,唯一的线索现在也断了,下一步只能摸黑前行了。
“虽然我不知道谁是凶手,但我却知道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大祭司淡淡一笑,脸上露出一个儿童般的狡黠。
“毛子愚钝,请您明示。”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咯!”大祭司品了口清茶,幽幽的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关于那段隐秘往事的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