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湿多雨的南疆之地的西南角,有处终年被毒气沼泽所笼罩的大凶之地,此地各种奇异植物多如牛毛、生长繁茂,更不乏巨毒恶兽、奇异毒虫遍地都是,简直就是纯天然的毒库,此凶险之地连南疆本地人都避之若浼。无论何时,一旦提及此处,纵使雨林中最有经验的老猎人,也会摇头摆手,一副谈虎色变、不愿详说的样子。
只是,在这万毒大凶之地的一旁,却有一户人家居住于此。
一座纯楠木搭建的楼阁紧邻着一棵千年古柏而建,三层楼高的楼面虽不算宽大,却显得十分精致古朴,一看就是精工巧匠精心设计而成。
楼阁之前,被房屋主人用青竹围砌出一个小巧的庭院,庭院的篱笆上缠满了或白或紫的牵牛花,还有若干青绿葫芦偶尔从花丛中冒出头来,显得十分顽皮可爱。
庭院内,一张石桌静卧在一角,桌边放着两尊石凳,凳面却并非平滑如镜,而是精巧的雕刻着若干鲤鱼图案,鱼鳍、鱼尾栩栩如生,仿若在石凳中游弋。只是不知如此精巧的凳面坐上去会不会不太舒服。
紧挨着石桌石凳,有处圆口古井,井的边缘似乎是用一整块青石雕刻而成,青石表面早已被磨的光滑如玉,原本圆润的石面上划过一道深深的绳痕,一看就是经常打水所致。
庭院的东南角,开辟出一扇木门,相比于整栋楼阁的布局装饰而言,这扇门就显得十分不搭调。与其说是木门,倒不如说是木栅栏更为合适,经过常年雨水的冲刷,木门早已残破不堪,门板上的几根木条木板早已不知所踪,远远望去,木门如老人的牙齿,显得稀疏易断。每次下雨之后,除了天际的彩虹,还有若干五彩的蘑菇或黑色的木耳不经意的冒出,牢牢霸占着木门最下层的空间。
木门外,有一条由青石板铺筑而成的通幽之路,弯弯曲曲的向前延伸,直到延至一处小溪前,徒然改向,隐入不远处的野草之中。
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入,木屋内两位七、八岁大小的童稚便准时起床,先是伸个长长的懒腰,再从院中的古井中打桶清泉上来,一番梳洗后,便各司其职。男孩儿撞钟,女孩儿煮饭,大铜钟的顶端就挂在楼阁旁的那株柏树上,纵使钟身满是铜绿,却依然不妨碍它那沧桑洪亮的声音刺破天际。钟声“嗡嗡”而起,仿若刚刚苏醒的亘古巨兽在咆哮,惊起周围林中的鸟儿四散而逃。
每当此时,男孩儿便满脸歉意的嘟囔道,“鸟儿鸟儿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要故意打扰你们的美梦。”(南疆语)
“傻小子,鸟儿能听懂你说的话吗?”(南疆语)一声爽朗的笑声竟从柏树之上传来。未几,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胡子老头从古柏上一跃而下。
这株柏树少说也有五丈有余,老头跳下后却稳稳落地,并无一丝异样。若是平常人见到此景,肯定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而男孩儿却显得司空见怪,咧嘴一笑,调皮道,“我能听懂鸟语。”
“这个我信,”老头哼哼道,“你还会说鸟语呢!”
面对老头的嘲讽,男孩儿却并不生气,一蹦一跳的在前面引路,嘴里如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昨天一口气看了两本书,墙头的牵牛花又开出了新骨朵,竟是淡紫色的,之前的那个歪头葫芦更歪了,下午还跟小嵘去河边钓了好几条鱼上来。”
“有鲤鱼吗?”老头淡淡的问道。
“没有!”男孩儿咧嘴一笑,他似乎特别爱说爱笑,从见到老头的第一眼起,嘴巴就没有合上过,“爷爷您放心,钓上来的鲤鱼都放了,您反复教导过多次,我怎么会忘掉!”
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再无他话,直到跨过木门,老头仰着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后,才忍不住问道,“小嵘在做什么?这么香!”
“应该是在炸鱼吧,”男孩儿也跟着使劲嗅了嗅,末尾又补充道,“没错!炸鱼!”
“一大早吃这个不腻吗?”老人虽嘴巴上不满的哼哼着,眼中却满是期待。
“那我赶快让她换一个?”
“算了算了,反正已经做了。”
老头加快了步伐,片刻,一老一小的身影便消失在木屋内。
正当爷孙三人吹着山风,美美的享用着焦黄香脆的炸鱼时。令有一行人正在山脚下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往上爬着。
乔戒滚圆肥硕的脸颊上满是汗珠,他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青山,眼中露出绝望之色,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抱怨个不停,而是咬了咬牙,挥起砍刀,将挡路的野草纷纷斩断。
“阿妈,阿爸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过来?”玥瑶气喘吁吁的问道,虽没有乔戒那般挥汗如雨,但额头上也起了薄薄一层香汗。可见山路之崎岖,道路之难走。别说普通人了,就是习武之人,连续走两个时辰的山路,也吃不消啊。
“寨中的事情,全都要你阿爸处理,分不开身。”见女儿如此劳累,瑾萱夫人赶忙掏出手绢,细心的擦拭着玥瑶脸上的汗珠。
“要不要休息一下?”瑾萱夫人扭过头去,向着身后的两个身着南疆服饰的彪形大汉问道。
两位大汉却毫无响应,依旧抬着担架闷头前走。
瑾萱夫人缓过神来,赶忙又用南疆语重新问了一遍,两位大汉憨憨的一笑,摇了摇头,趁着换手的空档,赶忙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一行六人中,除了一直躺在竹架上昏迷不醒的毛子外,就数瑾萱夫人最为轻松,走了这么久,丝毫没有疲惫之色,步伐轻盈、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若出游于山涧的青春少女。
“阿妈,你好厉害!我们的腿都快迈不动了,你还这么有活力!”玥瑶掏出腰间的竹筒,“咕咚咕咚”连灌数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瑾萱夫人一惊,当下放缓了脚步,面露疲惫之色,“阿妈哪里不累了?只是不想轻易表露出来罢了,前方有片空地,正好可以休息一二。”
顺着瑾萱夫人手指的方向,乔戒默默伐出一条小路,自从毛子中毒后,一向如乌鸦般聒噪的乔戒突然变的沉默起来。只是众人还沉浸在毛子的病危之中,对于乔戒的变化并没有太过留意。
“大祭司为什么住的这么高?”玥瑶大大咧咧的直接瘫倒在一块青石上,随手折下一片宽大坚韧的树叶,轻摇手腕,尽可能的给自己扇些凉风过来。
“不可无礼!大祭司是我们南疆的灵魂。”说起大祭司,瑾萱夫人的眼神有些空洞、有些膜拜。
“没有不尊重的意思!”玥瑶撅着小嘴辩解道,“我只是纳闷放着好端端的山谷不住,非要住在荒无人烟的大山顶,山路还这么难走,他平日里不下山的嘛!”
“总之,在背后议论大祭司是不礼貌的。”瑾萱夫人的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责备,“一会见到大祭司,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纵使玥瑶再好奇,也绝不会问大祭司这种问题。其实问什么问题并不重要,甚至只是让她远远的看一眼众人心中神明般存在的大祭司,玥瑶就十分知足了。
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年里,虽贵为寨主的女儿,玥瑶却从未见过众人口中无所不能的大祭祀。多年以前,在小玥瑶的想象中,大祭司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身后背着个麻布袋子,神奇的袋子不无不能,不仅有好吃好玩的,还能放出七彩的彩虹,每当雨后天晴之时,望着天际的那抹多彩的圆弧,小玥瑶便尖叫道,“大祭司又打开布袋子了!”
偶尔一天,当确定大祭司是个男的后,小玥瑶不免有些失落,心酸之余心中的形象又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一位仙风鹤骨的白胡子老人静坐在古松之下,旁边静卧着两只梅花鹿,一鼎巨大的炼丹炉横在庙宇之内,炉旁静坐着两个道童,聪明伶俐、秀外慧中,一把晶莹剔透的芭蕉扇握在手中,轻轻的摇着。
每当此时,阿妈便会纠正道,“别瞎想,我们的祭祀很接地气的。”年少的玥瑶自然不明白“接地气”是什么意思,但却并不妨碍她继续幻想自己的偶像,既然这个形象不对,那就再换一个呗,反正小玥瑶的脑瓜里从来都不缺想象力。
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性情使然,南疆的这位大祭司似乎很不喜欢喧闹,也十分抵触人情世故,各个水寨知晓他的秉性后,从未敢无事叨扰,只有遇到十分棘手之事,才敢派信使上山探探口风。
说是信使,其实就是一群黑尾信鸽而已,每个水寨中都有一只这样的信鸽,遇到难事,只需将情况写在信纸上,往信鸽的腿上一绑即可,若是信鸽飞回来时,腿上也绑着个信纸,那信纸中一定详细的标注着时间、地点或具体的解决之道。倘若信鸽的双腿上空空如也,则说明大祭司认为这事儿无关紧要,根本不值一提,若是有人不甘心的想再试一次,那极有可能要一直等到明年开春后才会有信鸽飞回来。
这一次,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万没想到当天上午放飞信使后,刚过正午信使就飞了回来,回复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以往至少要等两三天的时间。
震惊之余,便是青水寨众人的手忙脚乱,纵使大祭司再抵触人情世故,但各个寨主们还是会趁着为数不多的上山机会略表心意。就在清水寨主一筹莫展,纠结到底送什么合适时。一旁的寨主夫人冷言道,“东西什么的就算了,信使回的这么快,想必大祭司也想快点见到此人,我们即刻出发、轻装上阵才是送给大祭司最好的礼物。”
寨主转念一想,夫人所说不无道理,当下拍板,速速招来了两位壮士,晚饭都顾不得吃,一行人便匆匆出发。由于地处偏僻,众人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夜路,近邻清晨时,才在山脚下小眯一会。
在饮干了竹筒中的最后一滴水后,玥瑶不甘的“吧咂、吧咂”嘴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开始留意附近是否有山泉流过。
“别找了,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山顶了,大祭司约定的时间,耽误不得。”
众人起身,加快了步伐,向着那云雾缭绕的山顶而去。
“今天你们两个把庭院跟屋子收拾一下。”大祭司淡淡吩咐道,他嘴里嚼着鱼块,一些黄油溢在嘴角。
“怎么?今天有贵客要来?”男孩儿诧异的问道,要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一对明眸中满是欢喜。要知道此处平日里几乎无人前来,两个孩子在最为好动的年龄呆在这深山之中,纵使美景如画、纵使山清水秀,可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些无聊。
“嗯,”大祭司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夹起一大块焦黄的鱼块塞到嘴里,显然眼前的美味比即将到来的拜访者更让他感兴趣。
“爷爷,我们要怎么整理?”一直沉默的女孩儿终于发话,声音甜美轻柔,一看就是心思细腻之人。
“呃。。。”大祭司一时语塞,楼阁庭院一直都是整洁干净,并没有继续打扫的必要,屋内的摆设也井然有序。老头不经意的挠了挠脸上的浅伤疤,“盘查下楼上的药材吧,一会可能会用到。”
话刚说完,男孩儿便一跃而起,显得十分兴奋,似乎是终于有活儿可干,不用再无聊下去了。小小的身影闪到门后,从后面搬出一架厚重的实木梯子,看似弱不禁风的他,却将梯子稳稳的握在手中,健步如飞的跑到屋内的西南角。
原本应该是楼顶的地方此刻却只是用一个四方的木板遮盖着,男孩儿灵巧的爬上梯子,一把将木板推开,楼阁的第二层豁然跃入眼帘。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错落有致的堆放了满满一屋子,每个瓶罐上在不同的位置都挂着一块青竹小牌,牌上用小若蚊蚋的古朴小字写的密密麻麻,细细望去,却并不是中原人通用的楷语,也不是南疆特有的文字,而是一种给人以支离破碎之感的象形文字。瓶罐后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三排木匣子,虽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但浓郁的药香已透过缝隙溢了出来。
男孩儿显然经常往来之间,娴熟而又快速的在各个瓶罐中穿梭着,丝毫不担心会碰倒一二。
“爷爷,药材药剂有几千种,每种都要一一盘查吗?”男孩儿的声音透过并不密封的木板传了过来。
“不用不用,先查一查那些能解毒化毒的。”大祭司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嘴巴里,眉头微皱,显然喉中某个不听话的鱼刺正在作怪。
屋檐下的古朴风铃骤然响起,声音却并不清脆悦耳,反而显得急促刺耳。
女孩儿顿时紧张起来,赶忙问道,“爷爷是后山有情况吗?”
大祭司的注意力第一次从美食上移开,赶忙站起身来,踱到门外瞄了眼,顿时松了口气,“不是,是山下有人来了。”
“他们竟能破阵?”女孩儿听后更为惊讶。
“我昨晚自己撤掉的。”大祭司拍了拍脑袋,嘟囔道,“唉,真是老了,记忆力大不如前了。”
“哪有!”女孩儿也重归淡定,微微一笑,“您年轻着呢。”
怎么看这个女孩儿都只是七、八岁的样子,最多不超过十岁,但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远超年龄的成熟与稳健。
“小嵘,按照他们的速度,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到门口了,后山那边还需要你盯一下,客人在的这段时间,万不可出什么乱子。”大祭司换上了少有的严肃表情,极为认真的嘱咐道。
“是,那小峥呢?”见大祭司没有继续吃的意思,这个叫小嵘的小姑娘开始熟练的收拾碗筷。
“让他留在这儿吧,这里也需要个端茶倒水之人。”
不待女孩儿再说什么,楼上便传来略微有些失望的声音,“爷爷,就只有端茶倒水吗?”
“臭小子,再给你加个洗衣拖地如何啊?”大祭司笑骂道。
“嗷!!!”楼上顿时传出失望的“狼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