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本能地向后撤身。
离桌子最近的断牙、醉葫芦和乌远良忙向两旁躲闪。
桌子炸开后腾起的气浪将上面剩下的那坛酒浮起老高。
只有那坛酒,完好无损。
“好一招‘万物择相,去留肝胆’!”
赵明志拂尘一摆,称颂道。
叶洪潇五指张开,冲着还未落地的酒坛子,胳膊向腰下一记收撤。
爆炸中幸存下来的那坛酒,乖乖地飞向自己怀中。
第二坛酒也喝完了。
“把酒还给我。”
断牙的刀在叶洪潇脚下,他只好赤手空拳硬着头皮上前夺酒。
“何必这么小气呢?”
洪潇将刚喝完的空坛子掷给断牙。
坛子刚到断牙近前便自己爆开。
碎片飞溅,断牙只得双臂护住面门。
可是坛子已混着叶洪潇的内力,洪潇撒手后再卷一掌,将断牙整个儿人和地上的碎桌椅一起掀飞起来。
断牙飞身翻滚,双腿轻飘落地时,洪潇已经开始喝第三坛酒。
“奇怪了,小达摩这不是找死吗,为何要把三坛酒都喝光?”
“酒里到底有没有毒啊?”
红蛇帮的莫鱼问身旁的千斗力王肖灿。
“你问我我问你谁?这世上还有找死的人。他们天罗煞的,本来就挺古怪。”
“可断牙为什么要阻止他?小达摩死了,他师傅的大仇不就正好得报了吗?”
断牙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与木屑。
“为什么?”
他冷冷地瞪着叶洪潇。
第三坛酒也喝完了。
洪潇捡起断牙的刀,走上前,递给他。
“美人我没有带来,这场决斗,我认栽了……”
有人这才点点头,恍然大悟。
洪潇笑着拍了拍断牙。
“可惜了你的好酒了。”
三坛酒,两坛毒;三人美,两人污。
当初乌远良还定了个规矩:若叶洪潇和断牙碰巧都躲过了毒,那么必须要结拜为兄弟。
“晴瑶,永别了。”
洪潇冲着天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上马离去。
留下愕然无声的在场者。
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了良久。
冷仙长叹一声。
“哎——真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
“我们怎么办?”
青丘女毕落问道。
“什么怎么办?我们就是来看热闹的,该怎么办怎么办呗,现在不就是死了个人吗?”
莫德根刚说完,突然觉得脑后一阵凉风。
“小心——!”
郭太贤叫道。
莫德根猛地扭头闪身,弯刀片掉了他耳朵上的一层肉皮。
亏了轻功在江湖上占一绝,身法速度惊人。否则未加防备的他,已惨遭开颅。
龙依莎下手太狠。
大家拉住眼圈红红,瞪着莫德根的圆月玉蛊女。
莫德根吓得七窍丢了六窍。
“你——你疯了?人又不是我杀的!”
龙依莎还在死盯着他,却被大伙儿拉着无法上前。
“姑娘,算啦,这是他们俩的赌注。”
冷仙劝道。
魔渊侍女毕岑冷笑地看着捂着耳朵躲到了一边的莫德根。
“哼,活该,叫你这张臭嘴乱吠。”
莫德根怕龙依莎给他下蛊,直接三晃两晃消失在竹林间。
大家好说歹说,龙依莎才坐在了竹椅子上。
可很快她又把弯刀抽出来要和断牙拼命。
“你们这些地罗煞的畜生!”
她似乎想起了甚是屈辱的过去。
断牙默然地望着他,不躲不闪。
邪魅罗从腰间抽出黑皮鞭,一招儿将龙依莎的手腕儿缠住。
“小妹妹,你这样做可不地道了吧?明明是公平赌注,人家小达摩愿赌服输,你这样死缠着不放,是何居心?”
“没什么居心!就是看不上你们地罗煞的这群狗。”
龙依莎很激动,手中弯刀一转,准备隔断邪魅罗的皮鞭。
邪魅罗只好先抽手将皮鞭撤回,再上步闪身,和龙依莎斗在一处。
龙依莎蛊术精湛,但身手却不及六道金杀将邪魅罗。
“各位!今天是这玉罗门的小丫头片子看我们地罗煞不顺眼,跟刚才的赌注已经无关,希望天罗煞和其他英雄别多管闲事!”
皮鞭横扫,八面抽拉,鞭现人离,龙依莎只觉眼前黑旋重重,手中弯刀难以回招,又近身不得。
尘土竹叶漫天。二人斗得激烈,众人无可奈何地往后退。
“那我冥罗门的要管管了!”
这时,从竹林中猛地飞出一匹艾叶青鬃马,马鞍桥端坐一女,青色绢帕罩头,身着黑缎子箭袖,斜挎镖囊。
螓首蛾眉,眼如点漆。
马儿进入大家视线时,这女人已经一招旱地拔葱腾身跃起,脚尖儿点着马头飞到众人圈内。
动作顺畅,无一丝绷挂停顿,如流星般滑向邪魅罗。
短剑出鞘,直指其太阳穴。
“我弟弟在哪?”
来者正是叶洪潇的姐姐,叶洪颖。
摸金校尉死后,叶洪颖悲痛欲绝,决定不再摸金。
所谓一分钱憋倒英雄汉,生计依旧是缠绕姐弟二人的问题。
有个曾和她一同参与过盗墓的女人,看她功夫不错,便介绍她入了玉罗门。
玉罗门干的大多是夺宝窃金的生意,有时丝绸之路上的大买卖,一跟就是半年,洪颖特别不放心弟弟一个人——动荡年间,兵荒马乱,整个儿华夏子孙已是茹毛饮血,学堂里的知识是对付不了眼前丧失本心的乱民的。
于是叶洪颖便带着他四处求名师,访高人。
可是当很多门派当家得知叶洪颖的身份后,便不齿于收洪潇为徒了。
况且洪潇资质平庸,一些武师见其没什么成大器的希望,在收了叶洪颖的重金后,便销声匿迹了。
洪潇从小就什么都明白,他时常一个人静静地在家门口看着外面的小世界冥想。
他甚至总能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在脑子中搅腾半晌:例如村妇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挑夫身上的汗渍,老翁下巴上枯蓬的胡须,路边的石子,茅房墙角的狗尿苔。
有小亦有大:天上的白云,翱翔的雄鹰,红彤的夕阳,瓢泼的大雨。
他很喜欢阴天,心情一点也不低沉,反而愈加宁静。
艳阳高照时,他看到的,不是朝气,而是压抑。因为这个时候,她眼里的那些村妇、挑夫、老翁等人,脸上都带着劲头,那种劲头,却又不是真正来自心底的。
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乐此不疲。
当有闲人问他这样呆呆的是干嘛时,他说,我在以天的角度看天,以地的角度看地,以云的角度看云。
闲人似乎有点觉悟——还有比自己更无所事事的人,不能再空度余生了。
连县学堂里的先生都说,这孩子要是不整天胡思乱想,学问一定能见长。
穷文富武,同村里有一些筋骨优良,天资聪慧的孩子,已经被朝廷武师挑走,有的从军,有的被武师培养成接班人。
大环境并不是在针对叶洪潇,只是现实是,你和那些挑剩下的孩子一样,都是平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