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离开长安的消息,很快就让早已在安定秣马厉兵,等候多时的夏主赫连勃勃知道了,他的感觉自然是欣喜若狂。
“阿大,何事如此开心?”几年过去,赫连明月越发亭亭玉立,出落成一位大姑娘了,少了分稚嫩,而多了分明丽。
赫连勃勃将手中的酒杯端起,狠狠地“咕噜”了一口,“明月,你还别说,说到酒的烈性,这中原人酿得酒还真对我的胃口。”
虽然赫连勃勃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聪慧如明月,她也猜到了自己大大即将发动战争的意图,每次有重大战事的时候,大大总是要饮上中原人酿造的烈酒来抒怀。
“阿大,酒多伤身,你可要注意身体。”赫连明月接过侍者的酒壶,亲自为赫连勃勃斟上浅浅的一杯。
望着金银杯中清澄的美酒,赫连勃勃哈哈大笑,他的面容虽然依旧英俊,但是眼角额上的皱纹已经尽显沧桑。
“阿大,岁月无情,有些事就让哥哥们去做吧。”赫连明月乖巧地说道。
“阿大领会的。”赫连勃勃爽朗地笑着,“阿大虽然有些年纪了,但是依旧还能战的。”
赫连勃勃将胸脯拍得梆梆响,赫连明月似有埋怨地望了他一眼,不再言语。见女儿不再理睬自己,赫连勃勃似乎有些慌了,他不知所措地转动着眼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讨自己女儿的欢心。手握铁血劲旅铁伐军,杀人如麻的大夏雄主赫连勃勃,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赫连明月嫣然一笑:“阿大,眼看天就要黑了,您早些安歇吧,明月告辞了。”
赫连明月转过身,长裙曳地,衬得他的身影越发孤独寂寥了,“明月?”
“阿大,还有什么事吗?”赫连明月转首回眸。
“明月,我大夏国猛士如云,就是所谓的中原才俊也不下千人,难道这些年来,你一个都没有看上吗?”赫连勃勃的眼中隐含着痛惜的神色,“你非要等他吗?”
赫连明月回首笑了,笑中有些凄然,“阿大,这些年来,跟着止水师父学习,女儿已经心如止水,对于男女情事已经不再奢望,阿大就不要为女儿在这方面操心了。再说,女儿这样伴在阿大的身边难道不好吗?”
赫连明月脸上显出一丝俏皮的少女模样,她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转身背对自己父亲的瞬间,赫连明月的眼角显出一份黯然----九年了----自从九年前自己的一丝少女芳心许下,她就再也没有变过。
师父临走的时候说过----如果事不可为,自己就要顺其自然。可是自己是执拗的性子,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与那人再次相遇,她要问一问他,当年为何拒绝了她----嫌她年纪太小,简直荒唐!当年正值二八芳华!现在自己等了他九年,不为别的,只为一个说法。
听说那人来了关中,又回去了,但是赫连明月总感觉他会再回来的。她已不是当年的清纯少女,九年的大好年华,说什么这一次她也要那人好好地补偿自己一番。
望着女儿落寞瘦削的背影,赫连勃勃捏紧了手中酒杯,喃喃自语:“伴在阿大身边虽然好,可是阿大希望看见你幸福啊!放心吧,明月,那人会回来的。阿大今次为自己,也为了你,定要再争一回!”
赫连勃勃对运动战极有心得,可以说这种战术是他在生死经历中形成的。二十六年前,拓跋嗣之父魏道武帝拓跋珪攻灭铁弗部,赫连勃勃的父兄以及绝大部份亲族都被魏国屠杀,只有他逃脱。赫连勃勃几经亡命后投奔姚秦主姚兴,并获得姚兴的庇护和重用。
不过,赫连勃勃不会记恩,可能受到早年这段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影响,他已经变成了一匹嗜血贪婪的狼。只等机会一到,他不但马上背叛了恩主姚秦,并且立即盯上了秦国的每一寸领土,并用实际行动一点点地进行蚕食。
稍稍有点让人不爽的是,看上姚秦的人不只是他,不久刘裕这只猛虎也参加了这次盛宴,而且看那架式不旦要狼口夺食,甚至还想独吞!面对这个强插进来,又很难惹的第三者,争,还是不争,是一个问题。
不过赫连勃勃到底不是凡人,他选择了隐忍,蛰伏下来等待时机。现在机会终于到了,赫连勃勃也是时候将长期的隐忍付诸行动了。赫连勃勃找来自己的心腹谋士王买德,让他马上制定一个夺取关中的战略计划。
王买德是个典型的西域胡人,深目高鼻,却着中原人的打扮,这样异族的服饰穿在他的身上,倒衬得他有些智者的模样。
见赫连勃勃征召自己,王买德也自是兴奋,所以他的话也就往大里说:“陛下,刘裕这次灭秦,是典型的以乱平乱,并没给秦地百姓带来什么德政。关中是天下形胜之地,刘裕只让一个小子把守,大概是急于回朝篡位,顾不上经营中原了,这正是上天要将关中赐给我们啊,这样的良机千万不能错过。”
“嗯,说说具体的做法。”见自己的心腹谋士如此说,赫连勃勃心里更加有底了,只是他的面上仍是淡淡的。
王买德稍稍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具体用兵方略可以这样,首先,青泥、上洛两地,是沟通南北的两大咽喉,可以先派游骑加以控制,阻断武关道;其次,分兵堵塞潼关及崤、陕谷地,切断水陆通道,使关中晋军孤立无援;最后,陛下亲统大军,传檄三辅,恩威并施。如此一来,刘义真这个小子如同落入我们的罗网之中,最多坚持十天,就得面缚请降!”
赫连勃勃听后,笑容终于绽开在了脸上,他马上传令下去,依计而行。他命自己的长子,抚军大将军赫连璝率二万铁骑进逼长安;命第三子前将军赫连昌率军堵塞潼关;再命王买德率游骑越过长安,屯驻青泥。然后,赫连勃勃自己亲统大军为后继,夏军几乎倾巢出动,扔下了赫连勃勃此生最大一次赌局的骰子。
义熙十四年正月,夏军赫连璝部出现在了渭水以北,不断有以羌、氐等胡人为主的关中民众前后相继,向夏国投降,当初刘裕杀戳姚秦宗族大臣的恶果开始显现,此时距离刘裕离开长安才只有一个月。
水来需要土掩,兵来自然还得将挡,负责关中军事的安西司马王镇恶命沈田子出击夏军。沈田子到达渭北后,见夏军势大,不可轻敌,便一面退守刘回堡,一面派人回长安向王镇恶要援兵。
相处一个多月,王镇恶对这员刘裕麾下老资格猛将的桀骜不驯,以及无视自己这个上官的恶劣作风,已深有体会。正因如此,王镇恶有心借此机会,压一压沈田子的傲气。
于是,王镇恶召集了安西府的文武,在沈田子告援使者的面前,当场甩下脸子,向旁边的长史王修大发感慨,将沈田子狠狠奚落了一番:“刘公把他的次子托付给我们,这是多大的信任啊!我们如果不尽心努力,哪里对得起刘公的信任?假如人人都像沈将军这样,手握重兵,却还不敢一战,敌寇何时才能平定?”
脾气本来就很火爆的沈田子,从回来的使节口中得知王镇恶对自己的贬损后,大为不平:你王镇恶算个什么东西?当年我追随刘公南征北战,屡立大功的时候,你还不过是在临澧那种穷乡僻壤的一个芝麻县令。如今不过因为我谦让,使你侥幸成功,刘公便抬举你作个安西司马而已,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当刘公果然相信你么?
沈田子寻思至此,想起刘裕临行前曾对自己的秘密嘱托,沈田子将心一横,一股杀意已经无法扼止。不过,杀意归杀意,要想付诸实践,还得造势,获得更多支持才是,毕竟王镇恶有些将才,一招不好,自己杀不成人,极有可能被人杀,沈田子在心中默默盘算着。
不久,一条杀伤力很大的谣言开始在驻守关中的晋军士兵中间悄悄流传:王镇恶野心发作,打算杀光南人,只送刘义真回去,然后占据关中,自立为王!
身为谣言主角的王镇恶,似乎对此事并无察觉,也没作什么防备。相反,他尽管在公开场合伤了沈田子的面子,却仍亲自率军到达北地,支援前线。
义熙十四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沈田子假借傅弘之的名义,邀请王镇恶到傅弘之军营议事,然后命自己的族人沈敬仁在席间突起发难,将一代名将王镇恶击杀于中军虎帐之内。
杀掉王镇恶之后,沈田子仍不罢休,本着斩草要除根的原则,他带人乘势冲入王镇恶军营,又处死了王镇恶的四个兄弟和三个堂兄弟,之后才率左右数十人和一堆血淋淋的人头前去向刘义真报告自己根据刘公密令,击杀“反贼”的大功。
这时,沈田子的老搭档傅弘之在震惊之余,已先行逃出军营,奔回长安,向刘义真和王修报告了王镇恶被杀的经过。王修立即命长安戒严,所有驻防人员全副武装,登长安城东北面的横门,随机应变。
不多时,自以为有功无罪,因而也没有防备的沈田子回到长安,王修立即将其逮捕,责以擅杀重臣之罪,斩首。
刘裕留下来防守关中的两员大将,就这样于很短时间内同归于尽。久历战阵,多次以一当十,让无数敌人胆寒的两员良将,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而由自己人给彻底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