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龙关,到处都是袅袅炊烟。
此时正是众位兵士吃饭的时候,将士们簇拥一团,以各什为单位,相互间嬉笑着,喝着锅中的热粥。
戍边卫主将姜仑站在城墙之上,身着一身金色铠甲,单手握住腰间的佩剑,沉着脸望着远处的大片黑影。
那六十万北齐武卒所形成的威势,纵是姜仑戍守边关多年,此刻见着,心中也是升起一丝丝的担忧。
昨日,沉寂多时的齐军,开始了围边之后的第一次“试探”。
规模很小,双方投入兵力不到两万。
在这狭窄的山口隘道之中,北齐约八千武卒,举着阔盾,迈着整齐的步伐,快速逼近。
战斗仅仅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以齐军的撤退而结束。
齐军在山关之下,留下大概近千人的尸体。
不过这些在姜仑看来,实在是难以捉摸。
以自军的无意义冲锋,换取敌军的高涨士气,只要是有一点点军事头脑的将领,绝不可能做得出来。
对于此事,姜仑心中只能用“难以捉摸”来形容。
齐军到底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姜仑转过身来,走到身后的内城沿边儿,看着底下戍边卫,轻羽林以及无当军泾渭分明的驻扎,心中不禁有些窝火。
三边将士本就非同属本源,
无当军主将韩飞,轻羽林主将王修皆是世家大足的子弟,且本身便有旧怨。
这也导致了无当军与轻羽林两军之间的将士互不相容。
口中说着联防,联防。
但到了真正的战斗之中,却只是各自相互自顾,这也就导致了蜀军防守之中,本就被动之下,更是显得“笨拙”。
姜仑看着城内的军队,再看看城外的敌军。
这多么像一个巨大的囚笼一样。
使得自己这个善于打野战的将军束手无策。
想到这,姜仑心中更显低沉,他自接手大蜀第一强军—戍边卫以来,何时打过这样窝火的战役?
正想着,突然,姜仑心中猛的一惊。
“不对!”
姜仑细细将目前的情况细细的捋了一遍,更是觉得与心中那不好的想法尤为契合。
猛的一拍身前的城垛,姜仑忽然转过身子,快步走到齐军聚集的方向,站在城墙上远望齐军。
依旧是那般模糊,只能够隐约看到大片的乌黑。
白色的帐篷,加上齐军所特有的黑色盔甲,使得那片乌黑之中透着点点白亮。
姜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狠狠锤了下手下的城垛。
低声骂了句“娘的!”
一直以来以儒将自居的姜仑,此刻明显心中已是恼恨到了极点。
“来人!”姜仑冲着身侧喝道。
“诺。”不远处正在城墙上值守的兵士赶忙小跑着过来。
“告诉传令兵,一刻钟之内,给我将副将以上军衔的将领召集到中军帐去!”姜仑语速很快,但脸上却已平静下来。
“诺。”那兵士抬腿便跑。
“等下!”姜仑将正要离去的兵士叫住。
“包括辅将。”姜仑眉头紧锁。“速去!”
那兵士这才赶忙小跑离去。
只剩下姜仑一人,静静的望着远处的“乌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自己的猜想正确,那么此刻,自己想必已经铸下大错!
那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那件事一旦被猜中,后果就连自己这皇室宗族之人也难以承受。
“唉。”
城墙之上,传来一阵轻叹。
却很快便被呼啸的山风所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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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营地。
四处可见把守个个路口的精干之士。
刀刃出鞘,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不同于其他营地的松散,这里的警戒极为严密,道道关口盘查,纵然是只苍蝇,也休想悄然潜伏其中。
不过,却有满不在乎之人,就比如说此刻正向里走的无当军主将,韩飞。
一身常服,背着手,山羊胡随着山风在胸前随意摇晃着。
但有所过,自是畅通无阻。
韩飞接到传令兵的通知之时,还在自己帐中歇着,因此出来之时,便索性穿上这么一身常服罢了。
也不知这姜仑又有何事?
昨日那一战,虽说不上是什么大的战役,但自己无当军,光是找的出的首级便有近五百之多。
这般军工,无论怎么说,也必是够自己这个主将稍稍的上上那么一级。
该不会是特意奖赏自己的吧?
虽是心中也觉得不可能,但倒是也算让自己乐呵乐呵。
正走着,韩飞说巧不巧,正看到正前方一道矮胖的身躯,缓步向上走着。
嘴角微微一笑,韩飞便疾走两步,追了上去。
“哎呦,这不是王老弟嘛,还真是巧啊。”韩飞似笑非笑的走到王修身旁,笑颜道。
“哼。”王修丝毫不买这个“老狐狸”的账,闷声不语,只管自己先行。
韩飞却也不恼,自己跟这个武夫打交道不下五年,这家伙是个直肠子,向来吃软不吃硬,而且是个缺心眼儿,最是好蒙。
“唉,也不知这姜仑今日传召我等,所为何事?”韩飞随口说道。“你就说咱们三,可都是主将,凭什么这个姜仑老是在这指手画脚的?”
“论资历,论军工,他哪样有王老弟这般威望?”韩飞一副“敬仰许久”的模样。
王修冷眼望向韩飞,越看这个“狐狸”越不顺眼,若非看着这“老狐狸”年岁已高,不然自己上去就是一拳。
“你韩飞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姜将军的不是?我呸!你他娘的配吗!”王修怒睁着大眼,说话间络腮胡一颤一颤。
说罢,王修迈着大步,径直向前走去。
被甩在原地的韩飞愣在原地,倒是被这个武夫的一番痛骂,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仑不是斩了这轻羽林的粮运官儿了吗?而且据自己所知,这个粮运官儿可是这王修的远房亲戚啊。
怎么这王修对这姜仑,仇人不当,反是做了人家的狗?
韩飞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到底是多年的“老狐狸”,纵然被那王修迎头痛骂,却也能唾面自干。
中军帐中,本是宽敞的地方,此刻已是坐满了人。
三军之中,副将皆已到齐,而主将则独独缺少无当军主将韩飞。
一众辅将自是没有其位置,只能站直直的在各自统率副将的身后。
姜仑自城墙上下来,便直赴中军帐中,因此,也是众将领之中,到的比较快的一个。
“呼”的一声。
中军帐的遮帘被掀开,一个山羊胡的老将迎面走进来。
冲着上首位的姜仑拱手笑道:“哎呀,老了老了,这走个步,也慢的不行。”
姜仑微微一笑,探手指向身旁的一张椅子,笑道:“韩将军莫要自叹,老将虽老,却也是百战之虎。”
韩飞脸上微微一抽,险些没能撑住脸上的笑容。
心中怨恨道,“这是说我,老而不死啊。”
脸上推着笑,韩飞冲着上首位的姜仑拱手见礼,连带着也向另一边儿的王修,拱了拱手。
帐中副将之中,无当军亦是不少,王修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甩脸子看,淡淡拱了拱手,也勉强算是回了礼。
韩飞笑了笑,这才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姜仑看着众人皆已到齐,这才开口道:“昨日之战,三军力挫敌军,斩首三千,我已命人记下,不日便会上报陛下。”
众人闻言,面上一喜,心中不禁更是拥戴这位皇室将军。
虚报军功,这在边军之中,早已是家常便饭。
不过这位姜将军能够报出三倍的虚数,众人感激之中,多少有了那么一丝不可思议。
并不理会帐中众人的低声欢喜,姜仑接着说道:“不过今日,本将前往城墙之上视察,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帐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尽皆疑惑的望向上首位的姜仑。
“王将军,你虞水关留有多少军队?”姜仑转过脸,淡淡的望着身侧坐着的王修。
王修不敢怠慢,赶忙起身道:“禀将军,末将此番前来,带着三万轻羽林,虞水关中,算上各个辅军,壮丁,不下五万人。”
“留守将军乃是何人?”姜仑接着问道。
“乃是家兄王镇。”
姜仑闻言赞道:“素问王家二虎,一者乃是镇山虎王镇,二者便是将军。”
“末将愧不敢当。”
姜仑沉吟一下,开口道:“王镇将军可有军报传来?”
王修微微一愣,看了眼身侧的副将,看到副将微微摇头,这才回道:“未曾收到。”
姜仑闻言,深吸口气,脸上更是极为凝重。
众人见此,虽是心存疑惑,却也因着身份,不敢多问。
半晌,韩飞终是忍不住开口,小心询问道:“姜将军,可是有何不妥?”
姜仑沉着脸,缓缓道:“不仅虞水关并无消息传来,连着我镇虎关亦是如此。”
此言一出,帐中副将还未想清。
但王修与韩飞二人,却已是面露惊容。
身为主将,自是眼界看的比这些个副将更为宽泛一些。
留守将领每日必要送报近况,这是军规!
因着北齐六十万强军压境,姜仑,王修,韩飞三人并未将留军上报之事放在心上。
但却绝不代表,留军将领便能不用上报。
霎时间,王修脑中,想起一件说起来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且若是一旦是真,那对于大蜀来说,便是滔天之灾!
王修不禁看向一旁的韩飞,却正好看到韩飞亦是望着自己。
二目相对,二人皆是心中一惊。
王修觉得,可能自己心中的猜测,这侧对面的韩飞亦是想到。
假若囚龙关外的北齐军所言的六十万乃是炸称,那么未得到准确情报的蜀军这般贸然调军,岂不是正中敌军下怀?
北齐只需随便在囚龙关驻扎十万军队,每日随便作出一副佯攻的样子,那么囚龙关之中,这三军将士,算上戍边卫和轻羽林,合计十八万蜀军,岂不是被拖延在此?
一旦北齐主力转而进攻虞水关和镇虎关,那么以留军的兵力,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修,姜仑二人沉着脸,这其中的后果,纵然是这位皇室将军,只怕也得配上身家性命。
这般时间,帐中一众副将也是想到了这点,恐慌之心开始蔓延。
韩飞却是忽然开口:“不可能!”
“通往镇虎,虞水两关的道路乃是荒原蛮族的地盘,那些个北蛮会放任北齐这个“世仇”安然通行?我不信北齐能与蛮族联手!”
姜仑闻言,淡淡的回道:“如今已是深秋,蛮族早已撤回大山之中,也正是这般,我才敢调派出八万戍边卫前来。一旦齐军真的从镇虎关进攻,只怕此刻,镇虎关已然失守。”
韩飞睁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三边城池中,囚龙关主防北齐,镇虎关主防蛮族,一旦镇虎关被攻破,不仅自己这囚龙关后方被斩断,连带着虞水关这最后一道关隘也险而又险。
若虞水关有失,那么距其六十里的固棠城......
韩飞心想,这若是真的,那自己这一世英名,只怕是要晚节不保了。
中军帐中,众人仿佛天塌了一般。
若囚龙关外的齐军真的是佯攻之军,那么驻守囚龙关将毫无意义。
固棠.....!
姜仑看着众人这般消极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大声喝道:“莫要惊慌!刚刚这些不过是猜想罢了,到底是不是这般,还是要去试一试!”
众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盯着姜仑,眼神不曾移开。
姜仑看到众人这般神情,又怎会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开口令道:“明日辰时,三军用过饭后,开关出击!我倒要试试,这六十万齐军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
“无当军主将韩飞听令!”
“诺。”
“令无当军为开路先锋,令旗所指,所向披靡!”
“末将韩飞领命!”
“轻羽林主将王修听令!”
“末将在!”
“令轻羽林分军两处,列军左右两翼,至死不得后退一步!”
“王修领命!”
.....
当姜仑将一应军务交代清楚,这才对着众人缓缓开口:“刚刚所言,皆是猜测,明日出战方见分晓,若是真乃六十万齐军围城,我姜仑自当亲自断后!”
“将军!”
姜仑挥挥手,止住众人的话头。
“众将速回各军营地备战,不得有失!”
“诺!”
......
待到中军帐中,只剩下姜仑一人之时,姜仑呆呆的望着帐中器架之上的佩剑。
种种奇怪的情形已经暗暗显示,自己的分析也是最为清楚不过,但自己还是不愿去相信。
他倒是宁可相信北齐的那个将军乃是个无能之辈,这便说的通为何那般“送死”。
想来倒是很有意思。
明日之战,若是胜,其实便是败!
若是败,便还是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