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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鸿儒下山来

2017-06-05发布 2975字

西北有一小川,名曰云麓山。

地处偏僻,山境清幽,林中鸟兽繁杂,期间有一清流穿于山中,源于那大江赤水支流,至澈可见水中浮游小鱼,水底青色圆石。

山间难见人烟,几条狭窄幽径小道被山林遮掩,亦是少有人知晓。

晨间薄雾缭绕山间,于山上身临其中,如那凡间仙境,脚下仿若踩得便是那天上白色云霞。于山下远远望去,山影在雾间若隐若现,如坐落半空一般。

云麓山前有一庙,乃山下之民祭祀拜祖之用。此地山民向来与外界少有往来,乃是上古不周山护山人之后,世世代代皆是农耕于山下,偶尔入山中砍些柴木。不周山民向来淳朴,对于前往此地的外人也算颇为和善,对于读书人,更是尊敬有加。

一白袍男子在山下留住一宿,隔日清晨,便入了不周山。

云麓山地势崎岖不平,晴日尚且可通人行,倘若天降雨水,地面泥泞不堪,则除那飞禽可入山中,其余走兽山民过客要想入山,皆是难如登天。

白袍男子沿着山间清流穿林徒步而走,待行得上千步,忽的清流不见,身前丛林遮掩,拨开枝叶,眼前一片波光粼粼。

抬头看去,一道水瀑从高陡石壁直流飞下,如银河垂幕。落至壁下湖面,水花四溅,哗哗作响。

只见湖边有一草庐,草庐前一白发青衫老者坐于湖畔,手中持一竹竿,竿头牵一丝线连于湖面。身旁坐一童生,背负竹篮,篮中装着几只鱼,瞪着眼,鱼嘴一张一闭,离水,生机尚存。

白袍男子匆忙走近老者,顾不得一身尘土,双臂合之施礼呼道:“学生拜见孟夫子。”

被白袍男子唤名的孟夫子闻之,左手拍了拍地面,温声道:“一路跋涉,想来甚是辛苦,先在一旁坐着休息休息。”

白袍男子受宠若惊,连忙于孟夫子身旁坐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竹竿微动,孟夫子将竹竿轻轻一提,一条黑鳞鱼从湖中被丝线牵扯至半空,随即摔至岸面,跳跃不止。

“石头,将鱼收了,回家。”老人起身,收了竹竿。白袍男子从孟夫子手中接过竹竿,恭恭敬敬。

童生石头连忙将鱼双手抓住,放入竹篮中,跟在孟夫子与白袍男子身后。

入了草庐,时日已至正午。

煮了条鱼,放上少许葱花,加上米饭,三人食之。

食过饭饱,孟夫子与白袍男子对面坐于草席之上,童生石头烧得一壶清茶置于桌面,为二人沏茶。

孟夫子端详了白袍男子许久道:“荣升,你这一去倒是有好些年没见着你了,样子都是比之当年变化了不少,连双鬓之上都是留得些许白霜,若老夫没记错,你应已至天命之年了吧。”

表字为荣升的白袍男子闻言,双眼顿时湿润,慌忙眨了眨眼,“夫子挂念了。”

孟夫子抬头看向荣升,轻言道:“此次你来中州所为何事?”

王荣升正色立言,“从此回中州,一是往年收得夫子书信,前来拜访。二来有则消息要说与夫子听。”

“你且说来听听。”孟夫子提起茶壶,向瓷杯中倒了半杯茶水,洗净茶杯后将茶水洒于帘外。

“纪国与戎恐怕会有一番战事。”王荣升道。

孟夫子手中茶壶闻言微微在空中停顿,继而为王荣升倒满了一杯茶后,将茶壶放于桌面,问道:“起战为何?”

“戎王庭王位之争。如今那先代戎王完颜洪逝去,其长子完颜烈与三子完颜骨争夺王位。完颜烈持正统,领得王帐军马三十万,完颜骨有其母亲戎王庭第一大氏族月氏支持,亦聚得军马二十五万,二者相争,已有一年余矣。至如今,完颜骨一党已露败相,数十大小战场皆是开始溃败。我得知那完颜骨已是开始聚其残余十万兵马准备南下。”王荣升神情严肃。

孟夫子沉默半响,用手捋了捋白须,“南下,你是道那完颜骨欲引纪国兵马反噬其兄?”

王荣升点点头,“正是如此。”

“可若是如此,其麾下十万军马亦是皆数会覆灭。”孟夫子言道。

冷笑一声,王荣升道:“孟夫子却是不知,此子一向心狠手辣,知战败后其兄必不会留其性命,这才出得此计。一来十万军马皆不会留予其兄。二则借得纪国这头猛虎张开獠牙必能重创其兄。且丝毫不掩饰其意图,北原之地但凡是有些地位的氏族皆是知晓此事。不过此计虽是不堪,但的确妙哉,如今完颜烈之军攻势已是放缓,不敢压迫。”

孟夫子听王荣升所言,白眉微蹙,担忧道:“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虽是败军,失得锐气,但戎人向来悍勇,若是纪国边关烽火起,又是一片生灵涂炭。”

“所以学生才赶至此寻得夫子。我父为戎人,母亲却是中州女子,幼年有幸得入儒家门下修习五年,明大义,深知百民之疾苦,不论中州北原。还望夫子出手,只愿天下那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民能少几许,只求那白发送黑发的惨剧能少入几户。”王荣升接话,站立而起,再拜孟夫子。

“老夫隐居此片山林二十年,犹记初上山林时,石头还在襁褓,老夫一身骨头亦还经得起几番折腾。这一晃,便到了如今光景。”孟夫子指了指帘外门前青石板,“这石板还是老夫亲手放置,如今已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孟夫子亦起身,“我儒家圣贤老夫子曾言语过,我儒家子弟当做得四件事,方可一身浩然正气立于天地间,荣升你可还记得?”

王荣升低头语道:“学生万不敢忘,乃修身,齐家,治国,心忧天下。”

悠悠一身长叹,孟夫子道:“是啊,扪心自问,修身齐家治国三事,老夫自认做得还算不错,但心忧天下,若不是你今日言语如一声雷鸣惊我,此事老夫却是还不如你,甚是惭愧。”

“夫子此言严重了。”王荣升惶恐道。

孟夫子摆了摆手,“老夫在山林间修得二十年,一心欲求得儒家圣贤之心,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也得了几番境界心得,但终究我儒家之人当入尘世,而不是久避于山林之间。”

“石头,拿纸,笔来。”孟夫子唤道。

童生石头听得孟夫子吩咐,从房中取了一张竹纸,一只毛放在了桌上,并将砚台摩好墨汁放于桌前。

孟夫子手持笔沾上墨汁,不过一柱香时间,孟夫子便写得一封书信。亲手将书信折好,再取下腰间的一块佩玉,将两者交予王荣升,嘱咐道:“好生收着,万不可遗失。你今日起便带着此二物快马加鞭前往纪国都城昌平,去那纪国右相府上拜访司马昭通,他见得此玉必会见你,你再将此信与他,他便会明白。”

“学生必当万死不辞。”王荣升决然道。

孟夫子看了一眼年岁尚才七岁的石头,“你把石头也带上,带他去那儒廊水榭便可。”

石头显然听懂了孟夫子的话,顿时眼眶里便掉落泪珠,上前抓着孟夫子衣袖哭泣道:“夫子莫要丢下石头,石头要跟着夫子。”

孟夫子摸了摸石头的小脑袋,眼里亦是不舍,劝慰道:“石头啊,夫子这般去可是为民生百姓,路途遥远,可不能带上你这个小拖油瓶,你好生听话,与这位先生去。”

石头不应。

“夫子,你要……”王荣升欲言,话音未落,孟夫子便打断了他的话。

“莫要多言,若是你还认我这个夫子,那便照我所言去做。”孟夫子厉声道。

“是。”王荣升不敢忤逆。

孟夫子知王荣升知晓自己之意,必会阻扰自己,无奈之下,只得拿出威压。

看着被一言呵斥得低头不敢直视自己的王荣升,孟夫子拍了拍王荣升的肩头,柔声道:“刚才老夫稍过言语严厉,莫要怪罪老夫。”

“夫子向来厚待荣升,对荣升如长父,荣升自是知晓夫子之意,只是心中不舍。”王荣升哽咽道。

“好了,时不待我等,你这便出发吧。”孟夫子转身道。

王荣升对着孟夫子的背影,两眼含泪,双膝跪地,行大礼拜之。

随后,抱着不肯离去的石头下山而去。

只是两人不知,背对二人的孟夫子沧桑的脸上亦是老泪纵横。

石头与王荣升到了山下,石头终是不再闹腾,王荣升这才将其放下。两人站于山下,望得此山离去前最后一眼。

石头扯了扯王荣升的白袍,弱弱道:“王先生,我以后还能见到夫子吗?”

王荣升看着云麓山,点头道:“会的,夫子乃大贤大德之人,定当平安无事。”

石头自是不懂王荣升的话意,只是听到王荣升回道自己会的二字,这才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只是他年岁尚小不曾发现,说这话时。

王荣升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