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受父亲顾史翔的影响,顾萍踪对天文知识非常热衷。大学毕业,经顾史翔同学曾世铎推荐,顾萍踪顺利在台北市天文科学博物馆觅得一份工作。
博物馆坐落于台北士林区,规模较大。博物馆不仅白天接待游客,夜里也接待,白天来的游客,主要是参观仪器,在工作人员的解说下欣赏星空影像,了解天文学知识;夜里来的游客,可都是些资深天文爱好者,他们会借用天文馆的高倍望远镜,瞭望真实的宇宙星空。
地球除了公转,还有自传,相对而言,天上的所有星体都不是固定不动的。非专业的爱好者因为不懂操作,很难看到难得一见的天文奇观,某些时候即使如瞎猫撞上了死耗子那般看到了,也只有一瞬。
因为从小对星空感兴趣,所以工作不久,顾萍踪就能熟练操作那些高倍望远镜。很自然,她成了夜里接待游客的主要工作人员之一。
顾萍踪刚入馆,馆里的高倍数望远镜已经不过够用了,工作两年后,馆里领导决定,再引进几台先进的望远镜。
天文馆馆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曾世铎。曾世铎决定带顾萍踪先到美国,再去欧洲,考察完毕后,再做决定该怎么引进。
这是顾萍踪第一次离家,又是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还出去好久,顾史翔自然不放心。
顾史翔送顾萍踪和曾世铎去机场,路上一再叮嘱曾世铎要照顾好自己的宝贝女儿。曾世铎烦了。“你实在不放心?就跟我们一块去得了?”
其实,当顾史翔听说顾萍踪要出差,动过这个念头,不过后来他的想法变了,他想趁顾萍踪出差,自己去大陆,了结多年来的心愿。
顾史翔没想曾世铎会这样说,支吾了一下说:“……还是算了,等下次吧!”他这一支吾,坏了,他的心思被顾萍踪窥破。
他们到了机场,下车,顾萍踪把顾史翔拉到一边,一脸严肃问:“等我走了,您是不要去大陆?”
“没有呀!”顾史翔尽力遮掩。
“骗人,您每次有事瞒我,都是这种神态。”
顾史翔看隐瞒不过,只好坦白从宽:“爸真想去看看,不然了结不了心愿……放心,等你出差回来,我早回来了。”
顾萍踪了解自己的父亲,一旦做了决定,是很难改变的,特别是自己不在身边。她想了下说:“先别去的呢,等我回来陪您去。”
“你忘了你的承诺?”顾史翔不信。
“我奶奶只是怕发生危险。有我保护,还有什么危险?”
“你这是诳我,回来还是不让我去。”
“是真的,”顾萍踪认真说,“我想好了,这辈子您总得去一次,不去临死闭不上眼。”
曾世铎喊顾萍踪过安检。顾萍踪看父亲不信,要挟说:“您真不能一个人去啊,我回来会生气的,真生气!”
“好,我不去。”顾史翔答应。
“说好了?”
“说好了。奶奶不让您一个人去,又不是不让我们一起去,我没有不遵守承诺。”
“也是。”顾史翔终于改了心意,等女儿回来再去大陆。
顾萍踪过安检,挥手和父亲告别。直到看见顾萍踪,顾史翔这才回家。
上了飞机,顾萍踪抢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她曾多次从空中看过地球,不过那都是在想象中完成的。这次出国,她终于可以亲眼看到这种场景,她很期待。
飞机起飞,她扒在狭小的机舱窗玻璃上向外看,她终于看到小时候父亲给她描述过的那个场景:人、房子、汽车,地面上一切物体都在缩小……直至被迷蒙雾气遮住……
飞机从一片云彩中穿过,顾萍踪又看到了地面。从上向下看,连绵起伏的山峦不再巍峨,曲折的河流好像蚯蚓。没用多久,飞机飞过海岸线,进入蔚蓝的太平洋上空,飞机又进入云层,窗玻璃外又变成茫茫一片。顾萍踪的脸终于离开窗户。
她不无遗憾地和曾世铎说:“航空公司为何不做个‘落地窗户’?”
“落地窗户有什么好?我看地板、座椅都应该做成玻璃的。”曾世铎回答。
“就是,这样最好。”
“好什么?都做成玻璃,谁还敢坐?”
“我就敢。”
“哼,就你一个人坐,航空公司不得赔死。”
“您呀!就知道一个字——钱。”
“谈钱有什么不好?要我说,钱是我们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因为钱,我们每个人才想着努力工作造福自己和他人。”
“您说的是也是。”顾萍踪敷衍。
“你不想和我说话,我睡了。”
顾萍踪呵呵一笑,心说,这个老头真体察入微。
曾世铎闭眼睡觉。顾萍踪扭头看窗外,外面还是茫茫一片。她不得不闭了眼,想父亲刚才送自己走时的对话,然后回忆那段令他们父女俩伤痛的日子……
儿时的顾萍踪很幸福:父母都是老师,工作稳定,有的是时间陪她,而且家里还有一个将她视若珍宝的奶奶。不过她的母亲突然走了,永远的走了——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向她展示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当时,李登辉主政台湾,是台湾比较乱的一个时期:黑社会横行,抢劫强奸绑架杀人恶性案件经常见诸报端。
那天中午,三个绑匪在大街上绑架了一位歌星的女儿。
那个姑娘不小了,知道遇见了坏人,在被架着推上车之前,瞅了个空子大声喊:“救命!救命!他们是坏……”姑娘的喊声引来了两个执勤的警察。
绑匪很嚣张,堵了姑娘的嘴,强行把她推上了车。
警车后面追,绑匪驾车逃跑,速度极快。他们驾驶的轿车刚拐过一个路口,惨剧发生了,高速行驶的轿车撞上了顾萍踪的母亲。当时,顾萍踪就站在马路对面,她眼睁睁看着亲爱的妈妈就像一片秋天的落叶,被车撞得飞向空中,然后越过那辆轿车的顶盖,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摔在了坚硬的马路上。
在顾萍踪刚失去母亲的那段时间里,每到晚上,顾史翔会牵着顾萍踪小手上到自家楼顶的天台。天台有两张躺椅,一张是顾史翔的,另一张是顾萍踪的。
太阳西移,然后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父女俩躺在躺椅里,等着星辰出现。
等到繁星满天,顾史翔幽幽地说:“星空是我们人类展开想象翅膀的最好去处,虽然我们去不了那里,但是我们可以用心去感受。”
“感受,怎么感受呀?”顾萍踪睁着两只满是疑惑的大眼睛问。
“闭上眼睛。”顾史翔说。
顾萍踪依言闭上了眼睛。
“想象自己正慢慢地离开地球。”
“离开地球,坐飞机吗?”
“不是坐飞机,是把自己想象成一只会飞的鸟。”
“好。”顾萍踪眉头紧锁,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在天空中越飞越高的鸟。
“回头看地球,你看到了啥?”
顾萍踪睁开双眼依然是满天星斗。
“不要真睁开眼睛看,而是用心去想,人类最伟大的是我们的脑子,思想,不是眼睛。”
在顾史翔的引导下,顾萍踪忘记街道、楼房、身下的躺椅以及周边的一切,恍惚间,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楼房、街道、人、地球上的一切都在远离自己,同时变得越来越小:楼房变成了豆腐块,街道变得狭窄,街上的行人成了四处觅食的蚂蚁……最后,顾萍踪甚至能感觉到耳边有风,身边有温暖潮湿的云彩飘过。
“你看到了啥?”
“房子变小了,还有……还有街上的人都成了蚂蚁。”
“对,如果身处宇宙空间看,人类都是蚂蚁,甚至连蚂蚁都不是,都是那么的脆弱不堪……所有的生离死别、恩怨情仇都不值一提。”顾史翔不无伤感说。
“你是想说我妈妈是蚂蚁。”
“不是,是我们地球上所有人都是蚂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