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年初一,怕打迟了邹民和许江芷出门给别人拜年,早上五点半点来钟宋远桥就打电话到邹民家里,结果电话没人接,许江上两口子过年肯定是回老家了,打也没用。家里更是连程控电话都没有,打电话只能打到乡里的邮政局,然后还要转到南部几个村的总机,才能接到村部的电话。村部没人就白拨了,有人的话还要用广播喊人去接电话,一般来说都是约定过半小时再打,遇到几个村有别人打电话,还要等着。有急事的话打电话还不如拍电报更稳当,所以宋远桥根本就没想往家里打电话。
宋远桥的腿走路还有些吃力,医生也说了尽量多休息,回到二楼的时候张军刚起来,在走廊里做几个伸展运动,并且看着底下空地上“拳头”王仕诚在“做早课”。这是王仕诚每天的必修课,风雨无阻,每天五点站桩半小时,然后花二十分钟打拳。据他自己说,他练的拳法叫“王家拳”,是他家的一位先辈学了好多拳法以后自创的,然后只传给家中子弟,从来不许收徒。虽然后来这规矩慢慢就被后人不当回事了,但是这路拳法也只在他们家附近几十里有人会,而且那些外姓人多半会的不全。
张军他们都是在部队学的军体拳、捕俘拳之类,宋远桥比他们多学了一点格斗术,但是一样对拳法看不出好差。但是他们在这段时间中和王仕诚对练的时候都吃了他不少亏,知道这家伙的拳法是真功夫。王仕诚练功也从来不避着他们,按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公园里那些改良后专供老人锻炼身体的太极,也不是看看就能看会的。
张军看王仕诚打完拳上楼准备洗漱,就挨个宿舍敲门喊人起床,这是宋远桥搬来以后刚立的规矩,现在宋远桥受伤了,就由张军来执行。都起来以后洗脸刷牙乱哄哄地闹唤了一阵子才到食堂集合,郑春把煮好的饺子捞在一个大不锈钢盆里,各人拿自己的餐具去盛。吃完饺子以后吴飞吵吵着要出去玩,并且问宋远桥过年哪里好玩,宋远桥说大年初一全世界华人都是互相拜年,街上只有些卖小吃、小玩意的,今天去哪里都行,但是好玩的地方他真是不知道。
这时候张军盛了一碗煮饺子的“饺汤”,一只脚踏在凳子上,端碗的手肘垫在膝盖上,一副土匪的模样说:“哪都别去,今天过年,咱们都留在家打牌,八个人刚好两桌,走一个就凑不成局了。”
丁晓主动举手说:“我今天值班,总不能老是叫郑春替班吧?他做饭就够辛苦的了。而且我警告你们啊,咱们这伙人就小郑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要不了两年就得成为咱们的领导,不趁现在好好巴结巴结,还没事就让人代班,都等着穿小鞋吧你们。”
郑春笑着说:“我来了好几天了,还哪都没去过呢!今天我陪着吴飞一起出去玩,顺便认认路,省得哪天自己出去再找不着路回来。”
余下几个人都说不出去了,一起打牌,丁晓建议到值班室打,省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郑春和吴飞走了以后,剩下的几个人拿着牌到了值班室,张军飞要来点彩头,还振振有词地说:“你看啊,咱们培训的时候不是教了好多赌法吗?咱这叫业务学习,以后出任务用得着的!”宋远桥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而且王瑾和赵小明还跟着起哄,直喊“有道理”。无奈之下也就同意了,玩了一会儿梭哈又换成二十一点,中午郑春和吴飞也回来了,午饭后宋远桥干脆又教大家他在美国学的德州扑克,这天晚上一直到快半夜才散局休息。
大年初二上午十点多,其他人都上街去了,宋远桥在值班室和值班的王瑾聊天,薛主任带着齐三林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很意外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宋远桥和王瑾连忙给薛主任几人敬礼,然后招呼他们坐下,宋远桥问道:“薛主任,来的这么急是不是有任务?”
薛主任坐下以后说:“先说说你的事情,现在伤势怎么样了?如果能坚持的话,现在把你这次任务的经过汇报一下吧。”
宋远桥把经过简单地讲述了一遍,薛主任又询问了几个细节,然后说:“跟美国方面同志的汇报相验证以后,我基本可以确定,你的相貌、身材,还有在恒瑞公司的身份已经被美国、台湾还有香港的谍报部门掌握了,以后不适合去这些地方执行任务了。你先养伤,我们回去以后尽快安排你新的工作,大概要调整做内勤。鉴于这种情况,你的身份基本没有保密的必要了,所以组织上会尽快下通知恢复你宋远桥的身份,同意你的结婚申请。我和张处长还要去其他小组看看同志们,齐三林同志听说你负伤了,跟我们一起来看望你,他就留下来,你就好好招待你的老战友吧。其他同志既然不在就不要通知了,等他们回来你转达我和张处长的问候。”
薛主任走了以后,宋远桥带着齐三林来到自己的宿舍,齐三林进来以后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羡慕地说:“条件很好啊,比我们上海组可是高级多了!”
“你调到上海组了?冲着赵莉莉去的吧?”宋远桥戏谑地问道。
“那还用你说?”齐三林理直气壮地答道。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等结婚了肯定得请你喝喜酒。我这次来就是要问问你,想不想去上海工作?我想想办法倒是能把你和许江玲一起调过去。”
“等许江玲回来了再说吧,我去上海没什么,她在这儿连上学带工作六、七年了,多少有些感情。”宋远桥想了想,没敢自作主张。
“昨天的新闻看没看?萨达姆怂了,伊拉克已经准备从科威特撤军了。”齐三林无精打采地说道。
“这和我们有关系吗?总不能咱们派兵去支持伊拉克吧?”宋远桥躺到床上,把受伤的腿放到叠好的被子上,让血液回流,活动了将近两个小时,腿感到有点胀痛。
齐三林拉了张椅子坐在床前,望着宋远桥说:“作为前解放军战士,你难道没有一点紧迫感?你不觉得美军的战斗力过分强大了吗?”
宋远桥笑眯眯地纠正道:“不是前解放军战士,是现役军官,齐三林同志,咱们部门隶属于总参,咱们还是军籍。但是着急有用吗?美国人又不会明天就打过来,搞建设的时间还是有的。再说皇帝不急你个太监急有啥用!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齐三林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递一支给宋远桥,然后自己默默地抽着烟。宋远桥见了就伸过头问他:“和赵莉莉感情出问题了,还是干柴烈火搞出人命了?”
齐三林白了宋远桥一眼没理他,抽完手里的烟又点了一支,才悠悠地开口说道:“道长,我调到上海也不光是为了赵莉莉,你知道的,如果我愿意的话,把她调去北京也不是问题。回北京这几年,很多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发小都变得让我不敢认了,他们利用家里的关系拼命搂钱,然后拼命挥霍,甚至玩弄女性,像《水浒传》里高衙内那种人多的是。我看不惯他们,他们也看不惯我这样的,这次调去上海,我主要也是为了眼不见为净。”
宋远桥看着齐三林一副激动的样子,说:“你这次来主要就是找我一吐胸中块垒?在我的印象里你不是这种好冲动的人啊?”
齐三林说:“这半年我去东欧出了两次任务,南斯拉夫一次,捷克一次,你知道东欧现在什么样子吗?一句话,民不聊生!据说苏联也好不到哪去,据政策研究室传出来的消息,弄不好苏共也要跟着倒台。等苏共一倒台,我们就成了共产主义的旗帜了,到时候北约还不更要对我们下狠手?可是我们自己都在干些什么?就这样等着跟东欧一个下场吗……”
宋远桥一言不发地听着齐三林倾诉着心里憋了不知多少天的牢骚,他没考虑过这些问题,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考虑这些也没用。同时他也知道,齐三林并不是找他拿主意,这个在他面前一直胸有成竹的,哥哥一样的人,只是需要一个听完绝不会乱传的听众而已,而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齐三林滔滔不绝地讲了大约半个小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出去逛街的几个人回来了。然后隔壁传来“笃笃”的剁案板的声音,看来是郑春开始做饭了。齐三林停下说话,又摸出烟来开始抽,宋远桥下床穿上鞋到门外喊郑春:“小郑,加两个菜,我老班长来了,让张军去弄箱子酒来,中午好好喝点。”
郑春一边做饭一边大声答道:“王瑾说过了,酒也现成的,组长你放心,怠慢不了老班长。”
这天中午,在宋远桥的纵容下,几个人把来者不拒的齐三林灌得醉倒在桌边。第二天上午,睡了足有二十个小时的齐三林坐张军的车去机场乘飞机走了,中午正在吃午饭的时候,齐三林打电话来说下飞机了,并且在电话里情绪低沉地对宋远桥说“谢谢你”。宋远桥很不客气地对他说:“其实你把头埋在赵莉莉的胸前哭一顿就好了,哪里用得着来找我!”
齐三林在电话那边说:“还是你有经验,下次我也试试。”
第二天上午宋远桥接到薛主任打来的电话,批准他恢复原名和结婚的申请。接完电话他召集组员开了个会议,第一句话就说:“其实我原名叫宋远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