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红蛇帮的人打了一个寒颤。
颜开左右张望着，他猛然间觉得这个声音今天白天听过。
还没等他想起来，头顶便好似飘过一团蓝雾。
来者身法飘忽，如一口静默的阴钟，落在了红蛇帮众人与颜开断牙之间。
一只枯槁得如干尸的手，将拐杖插入了沙土中。
“你、你……是人是鬼？”
莫鱼后脊梁有些发毛。
“刹帝斩婆罗，杀僧不留佛。六朝枷锁破，少室除达摩。”
苍老幽怨的声音，如雅丹龙城里的冤魂嘶号。
很多红蛇帮的人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颜开倒是不怕，因为他家就住在魔鬼城附近，对这种声音早已见怪不怪了。
“你……是…恶灵孤妪弑僧婆？”
“呵呵呵呵——算你们有见识！”
这笑声，比猫哭更难听。
颜开终于想起来，他今天下午拉屎时，与赤疤对话的另一个声音。
“哼，弑僧婆，我就没见过你这种当师父的，徒弟叫人砍成那样了，你却能安之若素地继续跑来抢书！”
颜开知道，莫鱼口中所指的徒弟，就是赤疤。
弑僧婆将扣在头上的连衣帽放了下来。
“帮主……咱们…”
所谓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象鬼。
莫鱼点点头。
“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红蛇帮飞快地消失在三人的视野里。
“找机会带着他逃……”
断牙冲颜开低声说完，将手中的刀握紧。
那把刀就好像不会损刃似的，在月下反着光，犹如泥土中的璞玉，和刀柄刀镡上裹着的破布形成鲜明对比。
恶灵孤妪弑僧婆依旧背对着他们俩坐着，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活着的气息。
“呵呵呵——！断牙，谢谢你把小达摩和苗疆三绝书一起带给我——！”
“太好了，原来是自己人！”
颜开刚要上前，却被断牙一脚蹬在腿肚子上。
“哈哈哈——！”
弑僧婆笑得更刺耳了。
“哪里来的傻小子？断牙，没想到小达摩死后，你身边的帮手只剩下这种活宝了。”
颜开揉了揉腿肚子。
“前辈，您也是来夺书的吗？”
“废话！不为了书我老婆子大晚上的跑来陪你两个臭小子？我好不容易让三大派的掌门中了我的鬼风散，这白毛和沙渊却突然闯进来，坏了我的好事！”
“原来醉葫芦身上的毒，是前辈您下的。”
弑僧婆冷笑着抬起胳膊，从手指间捻出一根银针，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那个疯僧，真是只喂不饱的臭虫，把我所有的针毒全吸干了，还那么精神。”
颜开转头看断牙。
“要不把书给他吧！我们救人要紧。”
断牙白了他一眼，一边喘气一边说：“你以为把书给她，她就会放过我们？”
弑僧婆再次仰天大笑。
“呵呵呵哈哈——！小子，我看你挺可爱的，就让你死个明白，你知道你们救的那个不死不活的人是谁吗？”
“不是叫叶洪潇么……？”
“他的江湖诨号是什么？”
“小达摩。”
“那你可知达摩是谁？”
颜开眼珠转了转。
“……不是在少林寺传武的禅宗鼻祖吗？”
“哼！他只是你们国的鼻祖，在我们那儿，他不过是第二十八代的弟子而已……”
“什么？你们那里？”
“没错！菩提达摩，本名菩提多罗，是南天竺国香至王的第三个儿子，种姓刹帝利！”
颜开回头看了一眼断牙，断牙似乎并没在听，而是在悄悄地尽自己最大能力恢复着气息。
“前辈，您说的……什么玩意儿，我听不懂诶。”
“在我们古印度，血脉是有贵贱的，我们一共分四大种姓——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婆罗门多为国家的僧人学者，刹帝利多为武士和贵族，吠舍多为农户商人，而数量最多的首陀罗，则都是那些低贱的奴隶。”
弑僧婆苍老的声音与气，就像一个快死的人在说遗言，只不过这遗言说得很流畅。
“那些婆罗门的臭和尚，仗着自己是最清贵的种姓，经常左右王室意愿，打压我们武士。后来异见王在继承国位后，本着抵御外邦欺凌的考虑，颁布了禁教的法令，富国强兵。可没想到那达摩居然派自己的弟子去劝谏异见王，不单废除了政策，还把异见王变成了虔诚的佛教徒。”
颜开点点头。
“他菩提达摩也是刹帝利人，难道出家后，就不管本家的生死了吗？”
弑僧婆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和之前的笑声一样，音调过高带来的压抑感比那巨雷狮吼更加悚烈。
“和尚，就是这世上最虚伪的动物。没有奴仆的劳作，没有商户们的供给，他们拿什么资本去讲经说法，修坛拜庙？没有我们的保卫，他们和被征服的达罗毗荼人一样，都将沦为首陀罗贱种。”
颜开纠结着问了一句。
“前辈……是不是法令废除后，印度和尚欺负你们了？”
“呵哈哈哈——！欺负……”
弑僧婆将另一支袖子也撩开。
比握着拐杖的那只胖一些，但显得更腐烂。
两只小臂长短不一，明显不是一个人的。
颜开看着那两只胳膊，皱着眉头咽了一口唾沫。
“前辈……你的胳膊…”
“由于我们家族一直最让婆罗门忌惮，所以法令废除后，作为缓和两大种姓关系的牺牲品，全家沦为首陀罗奴隶，开始代代遭受压迫欺凌，我被两名天竺法僧砍断了双足双臂，又用佛珠玩儿烂了封纪。”
颜开彻底语塞。
“后来我逃到了东土。你们东土，的确是个好地方，能人异士多如牛毛，有一个高手在我昏迷时，拿了死人的胳膊和腿，接在我的断肢上，再用内功唤醒了经络。”
“可就是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也被达摩那厮染指了。我康复后开始疯狂地屠杀和尚，但凡是达摩或继承其衣钵的弟子传过宗法的寺庙，我全不放过。当然，他们也没放过我。”
“活着，死着，死着，活着……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少年，连自己的岁数都早早忘记了……哼，我现在是老了，武功不如当初了，不然就整个儿流沙客栈那一窝子废物，根本用不着我等到现在。”
颜开终于明白了，就因为苗疆三绝书对修炼者内外功基础没有太多要求，即便弑僧婆人老不讲筋骨为能，同样可以迎来自己武功的第二春天。
“可是前辈，这跟叶洪潇有什么关系呢，就因为他绰号叫小达摩？您就要杀他？”
“和啊哈哈——！我不晓得叶洪潇的‘五指玄丹手’是师传何人，但我懂得这招儿功夫之所以能成为六大武林神话之一，靠的是《达摩洗髓经》的内力支撑。”
诨号绰号外号，从来都是有根据的。
“这本少林僧人参悟不透的心法，被他拿来打折了我的筋脉。已经一个月了，我的伤还没复原，看来菩提达摩真是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恶灵孤妪弑僧婆，仰起头，目送星斗，叹着气。
“怎么样小子？杀他的理由，够多了吗？”
颜开未等答言，突觉耳畔刮过一阵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