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余世恩和刘克定坐在法王庙的戏台上对饮。
刘克定说:“憋的不行,真他.娘没意透了。真想干他.娘的国民军,国民军一来把风水全搅乱了,以前余家渡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二货集散地,(二货,烟土和粮食)。现在呢分流分的,余家渡还没有上岭的交易频繁交易量大呢。”
余世恩说:“怪谁呢,镇上的大佬都把算盘儿打错了,无不囤积居奇的囤了大量烟土,烟土越来越贱,价格折去了一半还多,没有翻盘的可能了。我爹说,我家今年保守算也要亏掉三万银元。大佬们想囤积粮食没钱了,钱都押在烟土上了。”
刘克定说:“我告诉你,国民军和四面为敌,烟土出不去了,出去的成本太大了,才贱的象狗屎一样。国民军是主张禁烟的,哪象刘镇华,国民军才不关心烟土贸易呢。”
余世恩说:“国民军心有余力不足,管什么都管不好,顾了头顾不了尾的。国民军不需要民脂民膏是假的,是骗人心的鬼话儿。马家依附了国民军,国民军就扶持马家的买卖呢,还有葛家庄的葛家,上岭的许家,都借着国民军撑腰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我大哥说赖我爹不知道见风使舵,不受国民军笼络还和国民军杠了几杠。国民军明里暗里打压余家渡,不服帖也不行。走着瞧吧,国民军也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刘镇华一过黄河,岭南吴新田几万兵就会排山倒海压过来,恐怕国民军作鸟兽散连裤子也穿不上。”
余世恩发笑,刘克定也笑了。
刘克定说:“混战一年半载,烟土肯定贵成金子了。”
余世恩道:“哪还用说,币制混乱,烟土早就当了黄金白银的作用啦。咱爷们儿闲的,找找谁的晦气不是不可。”
【2】
许三根媳妇,也就是许五根的三嫂。这三嫂独自来到了葛仁怀府,来找许五根了,哭诉说:"三根去到卫堡子收玉米,让人给打了。"
葛仁怀夫妻接待了三嫂,葛金氏说:"你们胆子够大的。我家收贮粮食,也不趁夏后秋后,除非租种我地的农户,愿意祟粮给我。你白活几十年了就,难道不知道粮食买卖的道道儿?什么时候轮到了,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不知能赚多少钱,值得触犯哪些大户人家么,刚刚儿收了秋,卫庄是咱能去的呀。"
葛仁怀:"难道和烟土买卖,还不是一个道道儿。咱都是收远处的粮食,连五根都不想和土地爷犯上了,哪怕一粒儿不该咱碰的就不碰。你们许家弟兄几个呢,合伙儿去揍祟粮给三根的那主儿,明知能卖谁不能卖谁,还故意儿胡卖。"
许五根三嫂只是一味地垂泪,被责怪紧了,才道:"三根路过村边,逢人只是问了一下价儿。打人的有一个叫葛有成的,是七级堂的人,也是葛家庄的。"
葛仁怀说:"在上岭的集市上,难道没有祟粮的?"
这三嫂说:"有人捣乱,周边村子的没人敢去上岭卖粮了。"
葛金氏传唤许五根,让许五根带着三嫂去葛有成家中说理去。
葛有成不在家,葛有成家人倒是通情达理,知道葛有成打人了,都把葛有成来骂,连着声儿给三嫂赔情道歉。
这边刚刚消停一些,忽然许四根赶来了,说大哥拿了顶门杠子去了余家渡,去找那几个打人的痞子了。
许五根骑马赶到余家渡,在七极堂门前,许实根正和王二狗打得难解难分。
许实根也是练过武的,王二狗也是练家子。许实根倔劲上来了,打着还对许五根嚷道:"都别管。我们立下了生死文书,谁打死谁都不偿命。"
看热闹的很多,好象不关七级堂的事,七级堂的人也在围观看戏。葛仰惠带了一排士兵赶来解了围。许家人将许实根劝走了。王二狗和许五根有过一面之缘,还是通过金锁子认识的。
王二狗约许五根上马,两人一起离开余家渡。
王二狗笑说:"你大哥真是拼命三郎。我儿子打你三哥不对,你们要我咋赔我就咋赔。"
许五根笑道:"算啦。你儿子也入了七级堂?"
王二狗道:"憨小子,我把他管不住,让那些痞子把他带坏了。你哥打我儿子,七级堂竟然干看不管,我不插手,你哥就把我儿子揍死了。七级堂呀,原来这么可恶。"
【3】
昨晚,一拔人趁着月色干到半夜,几盏马灯一盏也不省;今天大清早,一拔人又赶着牲口下地,趁早饭前把剩下的五亩秋地种完了。
种麦时节一月无雨了,葛仁怀家的这些玉米田浇的勤墒情好,收了玉米之后都可种。别户人家也不慌不忙,墒情差的田地,或等雨或等井水轮到了灌溉。
许五根把葛家的农田赶趁的紧,大家都认为么,收了秋就是"秋后到了",正是土匪恫吓威胁要算帐的那个时刻。许五根给佣工们加工钱、管好饭,佣工们也认为理所应当,这时给许五根打工的,也多多少少担着"秋后到了"的风险。
今天是中秋节。地种完了,许五根在马坊院儿里摆酒席,犒劳大家伙儿,葛仁怀也到后院敬酒,一谢众伙计,许毛毛葛蛋蛋也不在前院吃宴席,也跑到这后院里了,要和下人们一桌儿吃。
开席前,许五根把账单一对一核实了,亲自把工钱给大伙派发结清了,然后自己去厨房去帮灶,到了灶房门口又想返回了,因为看见葛金氏、葛乔氏、许刘氏都在里边帮忙儿。
许五根想走开,葛金氏把他叫住了,葛金氏出了门儿说:"仰惠派驻了一排士兵呢,据点设在饲堂,咱在前院也把当兵的慰劳一下。把你叔和三蛋支到前面去,陪席陪陪人家。"
酒席将散,许五根对短工们说:"收回的玉米堆在场院里要剥皮要晾晒,还要给牲口备草,杂活儿不少。你们看自己的工夫儿,能留想留的就留下来,今天十五,都先回家过节去,不在这一天半天。"
葛三蛋喝了不少酒,说:"都不要怕,有国民军守护哩,在这家干活能有啥危险。"
一个佣工说:"扯的。民国以来哪天安然过,怕啥危险的,早都窝在家里饿死了。"
【4】
上岭每年在中秋节前后,有传统的三天大庙会,今年庙会期间在法王庙的大戏台子上唱大戏。法王庙在上岭村的西南方向,在上岭的地盘儿上,去往法王庙看戏不等于去上岭村儿,这要看戏去了,对于葛乔氏的身份儿来说,没有什么不妥的,不必因此便须要拜望一下许五根的哥哥嫂嫂。
葛家庄去赶上岭的庙会,去的人真不少哩,那许家赶了两辆轿子车,这葛家也赶了两辆,还有葛金氏娘家金氏家族,等等,除了都有家丁护行,还有十个骑兵随行压阵。
葛三蛋骑上了一匹骡子,和骑马戎装的葛仰惠并辔而行。葛三蛋比葛仰惠长一辈儿,本家人不论身份悬殊,葛仰惠对葛三蛋很随和,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葛三蛋说:“国民军怎么特别看得起马元成呢,马元成那人……怎么说呢,七级堂的名声儿可是不大好哩。”
葛仰惠笑说:“哪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马元成有什么劣迹?他可是个标志性人物,从陈树蕃开始,持之以恒反对军阀暴政,不遗余力为驱逐刘镇华、吴新田之流奔走呼号。至于七级堂的弟子,也都是平头百姓家的娃么,也没有犯下啥大奸大恶的事儿,是不是。”
葛三蛋说:“乡下人说,国民军太正派了,不和土地爷合伙儿求财,懂我的意思吧。”
葛仰惠笑道:“你就直说呢,说'国民军不和地方势力沆瀣一气'。你呀把事儿反着看了,看的太简单,国民军也想和土地爷穿一条裤子哩。天下痼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殆尽的,改变也得循序渐进。国民军不是也没有象林则徐那样禁烟毁田嘛,难道国民军没有高尚的见识?实在积重难返,国民军暂时无能为力也很惭愧。国民军大力保护粮食交易,这是最正当的最迫切的,你不认为粮食比烟土更重要吗?只有囤烟的财主才不这么看。陕西缺粮.太缺了,尤其南部,秦川和岭南,为啥?你能不比我清楚原因呀,粮食全凭贩子从周边各省运进来,至于用银元交易还是用烟土交易,国民军是保留了态度的。余家渡的土地爷们,今年炒烟大都陷进去了,你的意思是说,国民军不拉他们一把,怎么拉一把?”
葛三蛋说:“大家认为烟土出不去,路途堵塞,所以才贱。”
葛仰惠道:“这是胡猜瞎想。各路诸候和国民军敌对都是一时的,而对烟土收取过境税仍是特別眼红的,没有谁打算封锁陕西经济。烟贱是因为它妈的种的实在太多了,不仅陕西,各省适宜种烟之地都有种的。另外,烟越贱质量越不好,你懂的。上乘的好烟仍然很贵。至于走私……,我就不再提说了,我已经说了不少我不能说的话。”
【5】
七级堂有几个轻狂弟子,结伙儿去往长安,半道上迎接到了七级堂三世子马灸。
有四个七级堂的中级弟子已经把马灸从长安城护行而归了。马灸这是回咸阳家中来过中秋节的。
一行人在官道之上车呼马啸,耀武扬威。
至经荒野僻岭,枪炮声乍起,倾刻间山崩地裂、人仰马翻,哀嚎慌乱之时,弥漫烟雾渐渐散去。晴空万里,旷野静寂。
队伍里三死四伤,不包括那匹死马。
马灸所乘之车倾覆,马灸幸得无恙,却吓得晕死过去了一会子。
偷袭击者已如风逝,遍寻而无踪迹。尤有旅人商客经过,惊避而远观。
王二狗并不知悉,一个月来,常常见不着儿子王跃的面儿,不关心儿子行踪,只道儿子有七级堂罩着,反正在外面瞎混也闯不下什么大祸。
王二狗说不听、打不怕,对付这个顽劣之子也算束手无措了,又不能用铁链子拴起来,万般无奈就放任了吧。
王二狗突然得悉了儿子的噩耗,真如晴天霹雳。
王二狗和他的兄弟一起,还有金锁子结伴,一行人载着空棺材,去了咸阳之东某地,将王跃尸身入殓,当下就封棺而返了。
另两个死者的家属不买棺材,用席子覆盖尸身,还等着七级堂赔偿,给个交待。
王二狗的哥哥本想为侄子讨个说法,王二狗却说:"算了算了。咱娃还不是七级堂的正式门徒,是他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人家一起混。我就比他要一点儿脸吧,就不拿他讹人了。早死了早埋,早埋了,活人心里少受些罪。"
金锁子拍了拍王二狗,王二狗笑道:"鉴定古玩的刘先生,他说国人的平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战死的饿死的人何其多,死于疾病瘟疫的小娃儿也不少,比较起来咱娃还算活了十七年,也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哩。"
一行哀人扶棺西归。道边滩涂无垠,芦苇荡芦花似雪,秋风吹,如白浪翻滚摇拽。
作死的,忽见两个武士盘旋追袭,自空而落,踩着芦絮儿斗剑。
王二狗说:"那蒙面人看不出是谁,另一个,不是二世子马英么?金锁子,你是七级堂的,还不前去帮打架。"
金锁子道:"到处都有七级堂惹事,我都要去管,我就什么正事也不用干了。我还不想踩踏洁白的芦花哩。如果你认为那捂着脸儿的,是谋害咱娃的凶徒,我这就拔刀而去。"
王二狗道:"扯的。别让我说第三遍了,咱娃的命不好,是他自作孽。"
【6】
马英一剑挑去蒙面人的面罩,惊呼:"余世恩,是你。你用的什么剑法?"
余世恩也不搭话,一招比一招凌厉,步步紧逼,马英使出了七绝招最后一招一击,余世恩说:"就等你这最后一下了。"
一格一转,蹲身反向斜刺,剑由下而上插入马英腹中,余世恩双手握住剑柄再往上戳,马英呵出一口血来,身体向前倾倒,余世恩闪避,未让马英砸到自己。
(写这个武打,作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两名七级堂弟子赶到马英死处,吓得发呆发愣,木然看了半天又急忙离开,骑马策奔,赶上王二狗的灵车队了,一弟子称呼金锁子"三师叔",说:"咱们结个伴儿吧。"
金锁子说:"三师叔不敢当。你们办差事儿的,我们走的可不快。"
另一弟子说:"我们随二世子去接三世子回余家渡,碰到蒙面客了。二世子和蒙面客打起来,他们轻功了得我们追不上。二世子好象挂了,我俩能咋办?"
金锁子道:"胡说什么,二世子武功卓绝,会铁布衫也会金钟罩。"
半夜至卫庄村外,墓已挖好,连夜埋了人。王二狗磕头谢了帮忙的街坊邻居。别人都走掉了,王二狗对着坟头,说:"小子,你有啥怨啥恨的,我迟早会心里有数,我会尽力给你讨一个公道。天快明了,今天八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