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夜。吴渣林走在咸阳的街头。
惊闻王元恩父母罹难,吴渣林心中大为震动,虽然过去一些时日了,吴渣林心中仍是不能平静,不时不由自主地去回想。
王元恩与余金莱算是老乡,这两人的恩怨纠葛很是奇特,最近才让吴渣林理出了一些头绪。
吴渣林最先结识王元恩。有一回,吴渣林为捞一个朋友,托王元恩打点疏通,关节基本全打通了,而身兼典狱长的余金莱就是不放人。
余金莱一再以各种借口刁难,吴渣林辗转才知,余金莱只是要跟王元恩过不去。
吴渣林不得不另找关系路子,最终捞到了朋友,也算结识了余金莱。
余金莱职务升迁调动,赴潼关任稽查使。
镇关西郭双城用人情买路,余金莱做好了放水的准备,身为辑私科长的王元恩,却率领人马奔袭追查,在未至潼关之先,扣押了郭双城的整批黑.货。余金莱急见吴渣林,让吴渣林以龙兴帮的名义向王元恩施加压力,王元恩却道:"这是上峰掌握了情报之后的指示。我只是奉命办事。"
辑私总队长程克法,此人也买龙兴帮的面子,不过,程克法说了:"不是我说一能不二的,刚刚依附了国民军,须要克奉军资。摊派给辑私队两万银元的份额,这么多钱从哪里来。可以不从严,不可赦免。尽不到的人情,往后有机会可以弥补。"
可是余金莱认为程克法所说全是托辞,余金莱怒而谢绝,对程克法说道:"你就禀公处置吧,我绝不会领你情的。"
如此就让郭双城蒙受了损失。
后来发生了很狗血的绑架事件,郭双城借此提个醒儿,将恩怨广而告之。余全莱固执己见,认为只是弟弟余金莱处世不当得罪人了,绑架外甥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葛仁旺被勒索了心有不甘,又去和郭双城计较,拿回了付出的赎金,还支了其中一成半酬谢许五根,又一分不少归还了余全莱垫支的二十两金。人情冷暖如此。
这一回,王元恩爹娘在咸阳城外遇难,歹徒毫不留情,事发后首先将程克法吓到了。程克法急见吴渣林,请吴渣林去把余金莱约来一见。程克法与余金莱单独会谈了两个小时,吴渣林不知谈话内容,也不询问。
吴渣林在龙兴帮里算不上举足轻重的角色,只是干些具体的而且具有冒险性质的活儿,一般成员干不好,才显得吴渣林在帮里算个人物。
吴渣林做为龙兴帮代表之一出席了王元恩父母的葬礼。
吴渣林去了上岭,才知上岭与余家渡仅仅五、六里之遥,而且,王家与余家结怨结的早了,缘起把镇的行政区划从上岭迁移至余家渡,这个变化在过程中充满了明争暗斗,争斗的原因一般人非常明白,上岭被褫夺镇子的称号与功能之后,房宅价值大失血,而余家渡变成镇子以后,一时间地价飞涨。
可是,吴渣林未及了解到,王元恩与马元成是表兄弟。
吴渣林对马元成这个人饶有兴趣琢磨,旁敲侧击询问金锁子,加之观望了七级城的气势,吴渣林就认为马元成是个大而无当、大而化之的想干一番事业的人,显然,马元成的财源触犯到余氏家族的利益了。余家渡说大也不大,当今好赚的买卖无外乎烟土和粮食,七级堂的风光也要用钱来支撑,马元成一介平民也无特殊的经济才能,而余家渡的本土蛋糕传统上就是属于余氏家族的。马元成兄弟还算余家渡的外来户呢。
吴渣林直叹气,这些年来不忘初衷,有钱了置一大片地,耕读劳作,过上桃花园般的悠然生活,可是越来越感觉到那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看现实就知,小户农人越来越清苦,而有不少田产的大户呢,如果不兼养成粮商烟商,不仅要经受沉重田税烟税的压榨,而且还要饱受粮商烟商的挤兑,这就形成了全体不入正业的局面,地主也有枪有炮了,人人勾心斗角,真特么一个混蛋世道也概括不了。
【2】
金锁子和许五根熟了,金锁子对许五根说:“去年一亩烟田的收成,扣除烟税,烟农收入一块两块就不错了。而那些暗里明里囤烟倒烟的豪客,各有各的野路子,卖出去能把价格翻上几倍。明争暗斗都是因为利益之争,财富诱人,官、匪、兵都贪都占。”
许五根笑了一笑。对这样的“野蛮”话题,许五根总是笑而不谈。
余菊花忐忑不安地告诉金锁子,说:“仰新私自去找许五根,责问许五根凭什么拿去十几两,许五根说凭'两厢情愿'。我去找许五根,我说我就不情愿我就不高兴,许五根退了我六两,说'只能退这些'。我拿了金子,心里又七上八下的。”
金锁子闻言暗暗吃惊,须臾又发笑了,说:“给你你就拿着,悄悄的不要再张扬,说出去了会害人害己的。”
余菊花更加不安了,说:“怎么会害人害己。”
金锁子说:“你打了葛仁旺的脸,目前只看出这一个不好。既然拿了就不要想的太多了。卖命钱,不一定非得把命搭进去,难道许五根赴死了,你就认为花的值了?”
余菊花:“你别吓唬我,哪有那么严重。”
金锁子说:“那一天刚送死了四个,难道那是四只猫四只狗呀。余世存还管着保安团呢,余世存为什么不出头。”
余菊花:“我那大侄子碍着身份,二侄儿刚在蒙山惹了祸。我大哥说稳一稳,是仁旺火急火燎等不得。”
金锁子:“我告诉你,你娘家就是窝里横,在余家渡称王称霸,离开余家渡连狗屎都不是。你为你自己好,拿回钱了就悄悄儿收藏着,这可没有什么好得瑟的。马元成也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孽,反正小儿子就死活不知了。这年头人心有多难测,你这享福惯了的女人怎么能够知道。”
【3】
前面不远就是万花楼,吴渣林走在街上,打算从旁边的小巷绕过去,连万花楼的门口也不路过。忽见一个身影如鬼似魅,蝙蝠一般在月色撩人的夜空里飞翔,攸忽飞入万花楼不见了。
吴渣林轻叹,掌握了绝世轻功的采花大盗象扑灯飞蛾一样讨厌,总是不期而至打扰客人的兴致。
采花大盗这个品种,经过武侠、穿越、腹黑等等技术的反复杂交培育,到了笔者笔下的时侯,采花大盗性情突变,已经对良家妇女没有丝毫的性趣了,就象苍蝇专叮有缝的蛋,采花大盗只对收费的烟花女人产生性奋,却从来不舍一文钱,而且总是喜欢吃那别人花钱吃剩了一半的菜,直接把付费的客人提溜起来甩到一边去,自己顶替上去接着来。哎,有什么办法,釆花大盗的基因发生了如此奇特的变化。
万花楼属于龙兴帮产业,吴渣林已经不再兼管万花楼的保全工作了,所以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吴渣林年近而立,自觉身无一技之长,剑术再高明、枪法再准,在他而言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奇技淫巧",他是别无所长才不得不恃技谋生的,耍刀弄枪算哪门子本事?哪里能作为立世之本呢。
吴渣林种过地,他不爱种地,他就特别敬佩勤劳的庄稼人;吴渣林也曾攻读过诗书,而他就是不喜舞文弄墨,因此他也敬重满腹经纶的文人墨客。
吴渣林管了万花楼一年多,这工作羞与人道,可是朝夕相处久了,他发现自己对于个别风尘女性,亦油然而生了敬慕之情,这样了,有一份儿羞愧还就变得奇妙而又沉甸甸了。
吴渣林不把自己放在君子之列,他杀人是为了赚钱,而且他杀过的人,都是让他"杀无可赦,杀之而后快,杀之而永不悔"的恶棍。
在这片污浊的世上,能让吴渣林亲近的就是钱了,吴渣林认为,钱这东西还是比人干净的,除此,他所敬重的人和事物,他尽皆敬而远之。
吴渣林并非自命清高,自认为和凡夫俗子没有什么不同,他对于风情万种的红尘尤物也会心生欲念,以他的职权,他那时甚至可以对一霄千金的万花楼大牌欲所欲为,可是他呢一直发乎心止呼礼,不论示爱者如何撩拔挑逗,随她真情假意而为之,吴渣林就是不越雷池半步。
吴渣林有过几次差点儿下了放纵的狠心,就是因为讨厌别人说他假正经,他也觉得自己特别虚伪,然而他呀,最终仍旧未能付诸举止。
吴渣林想过那样做的后果,哪怕只是一次肌肤之亲,他就会永远对那个女人放不下了,他必得为她的一生负责,由于想象到那般孽债将让自己背上太过沉重的负担吧,故此,吴渣林更对那里的粉帘香幕望而生畏了。
吴渣林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而万花楼的特别经历,却让别人发现,吴渣林的女人缘如此之好,无数粉黛围绕,流光溢彩,皆视吴渣林为莫逆之交的好朋友,与他独处喝茶谈话,简直无语不诉,而吴渣林呢,以为风尘女子莫不如此,在人前尽管落落大方、仪态端庄,谈吐举止有时简直如淑女一般,可是呢,谁又知道她们在床帷之内如何呈现哩。
吴渣林有时就是这么憨厚,并不知道这些风流女人,唯有与他相处时才显得如此优雅而坦诚,而且他更不知,一众香艳都将与吴渣林相处的纯洁时光,当做了一种特别的礼遇来渴望来回忆。
吴渣林初到咸阳时,曾为同兴会服务了两年有余,觉得同兴会不是一个理想的打工场所,虽然同兴会会员都有各自的生意,然而同兴会没有注册任何的工商企业,运转经费全赖会员捐助。
有一次,余全莱以同兴会的名义请商界同行吃饭,一顿酒席花去的数目,抵得上吴渣林三个月的薪水了,吴渣林管招待事宜,作为一个底层员工当然没有表达不满,然而同兴会高层有人对余全莱的大手大脚大放厥词,余全莱便以退会相要挟;吴渣林是副会长吴渣某堂弟。那月月底将吴渣林"裁"员了,这便是那次高层相争而又相互妥协的结果,对此吴渣林没有任何怨言,谁也不欠谁的么。
吴渣林兼职也很赚钱的,他很擅于为财主们摆平某些事端。余金莱将吴渣林引荐到龙兴帮,龙兴帮几位当家暗里也很赏识吴渣林,可是碍于吴渣林与同兴会的源渊,一直不能对吴渣林完全信任。
龙兴帮骨干各有各的生意,不同的是,龙兴帮旗下也有属于集体的生意,比如万花楼、菜市场、酒坊等等,都是很能赚钱的,尤其万花楼,吴渣林兼管这一年半,比起往年相同时段多赚了一倍儿以上,当然,这个成绩的功劳归算到老鸨头上去了,这老鸨与吴渣林同期上任,算是搭裆吧。
龙兴帮帮主的内弟刘某,看上了万花楼的油水了,吴渣林便远离了那个人间孽地,不闻笙歌已经两个月了,深有如释负重的解脱之感。
两个月来,万花楼乱糟糟的倒楣事儿频发。龙兴帮太想让吴渣林重掌万花楼,吴渣林却是坚执不就,并不是自己要摆什么架子,而是认为万物盛衰更替皆有其规律,万花楼只是时运不济罢了,逢上了注定的低谷时期。
吴渣林多远虑,持家尚勤尚俭,向来疏于交际应酬而显得人品吝啬,行为处事呢,每每还以亲人福祉为念。吴渣林心中笃定明了,尽管自己还算年轻,谁又知道,刀客的人生会终结在某年某月某日。吴渣林谨小慎微,恪守"不多嘴不多事"的处世信条。何为多事?与自己没有契约关系的事儿,便当事不关己。
【3】
小六子是万花楼大牌之一。
小六子清早打扮收拾一番,大红大绿,姿色焕然,雇了一顶花轿,带了隆重的礼盒食品,往于吴渣林府上拜望。
不仅吴渣林意外,街坊邻居目睹芳容尽皆惊艳,视小六子如同天仙下凡一般。
吴渣林母亲忙着沏茶,吴渣林妻子去外面买肉买菜回来,婆媳俩一起包着大馅的饺子。
小六子与吴渣林饮茶谈话,家人都回避了,吴渣林妻子还将孩子们支远了。
小六子羞怯道:"方便么,我想说说昨晚的奇事儿。"
吴渣林一笑,算是默许。
小六子说:"昨天夜闯万花楼的,以我看并非采花老妖,只是老刘把当了采花贼呈报,便能按照惯例免责。我呀,我是当事人么,如果是采花老妖劫占便宜,只要客人自认倒霉,不因此找万花楼麻烦,我倒无所谓呢。"
小六子道:"传说呀…一百年以前,《采花真经》的前半部分就失传了,所以啊,采花教的弟子只能练就半拉子真功,功成之后就都变痴了,只采那快开圆满了的花儿,懂我的意思么?如果昨晚捣乱的真是采花老妖,他会把客人拔出来点了晕穴之后扔到一边,就将我这朵快开满的花儿继续开得非常非常圆满。可是呢,昨晚的采花贼呀,把客人拔出来只顾和客人过招儿打架,然后装作打败了落荒而逃,一转眼又来了,又把客人拔出来扔到一边又打架,反复几次呀,把客人气得哪……,哈哈哈哈哈,笑死人啦。老刘带着一帮人围上去群欧,却是打不过那蒙脸人一个。依我看呀,那人就是装的么,就为戏弄这位客人来的。"
小六子:"照规距呀,高档客人的名字是不能泄露的,可是这客人的爹呀,也是万花楼的常客贵客。他爹是个老变态,有一回问我,土匪是怎么开花儿的,他就学土匪的样子,完事了还题辞哩,写什么'蒙山摆了咱一道,秋前睡个好觉。',真是二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