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管区生活很不自由,没法出去,每天都有专门的军人过来看看他们在不在。
顾母去世之后,对周杏母子监控有所松动,再后来军管区撤销:围着的铁丝网被拆除,士兵撤走,军管区变成一普通村庄。即使这样,每个星期周杏要去当地的警局报到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蒋介石反攻大陆的美梦彻底破灭,周杏和他的儿子才逐渐被当局遗忘。
如果见不到自己的丈夫,周杏打算把顾家人的那段传奇故事烂到肚里,带进棺材。可是他的儿子顾史翔长大了。
父母是孩子的天空,顾史翔的天空从小就缺半个。当他懂事,第一想知道的事情是自己的另半个天空哪里去了:
“妈,我爸呢?”
“妈,怎么其他人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妈,他们都嘲笑我,说我是野孩子。”
“你也有。”周杏当然不能告诉儿子他没有爸爸,是从石头缝里变出来的。。
“那我爸爸去了哪里?”
“不是去了哪里,他是没回来?”
“那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呀……他快回来了。”周杏都不知道,假如顾继唐还活着,他会回到哪里?知不知道她和孩子的下落?
当时,顾史翔尚小,周杏容易敷衍,可是,自从敷衍完这一句,她就惹下新的麻烦。“妈,我爸怎么还不回来?”没过半个月顾史翔又逼问上了。
“快了,快了……你爸爸就快回来了。”周杏眼望窗外回答。儿子想见到爸爸,周杏又何尝不想见到自己的丈夫。
之后,顾史翔再问同样的问题,周杏都是这套话。
“妈,你再不告诉我爸爸是谁,我就离家出走。”两年后,顾史翔长大不少,逼问的力度更大。
“有,谁都有爸爸。”
“那我爸他在哪儿?”
“在大陆。”
“大陆在哪儿?”
“往北,过了大海。”
…………
随着年龄的长大,顾史翔提的问题,周杏越来越不好回答。不知道欺骗、敷衍、敷衍、欺骗了多少次,她终于说了实话:“你爸名叫顾继唐……”
“顾继唐?”顾史翔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有些陌生,“那他是做啥的?”
“当兵的,是一个旅长。”
“那他去了哪里?”
“可能还在大陆。”
“就在海的那一边?”
“对。”
“他为何不回来?”
“因为两岸隔绝,所以回不来……”周杏眼含泪花,哽咽了良久,然后又说,“其实,更应该说,是我们回不去才对。”
“为啥?”
“因为我们和你奶奶是被绑架来的。”
“啥?我们是被绑架到台湾的?谁绑架我们?因为啥?”
“这个……等你再长大一点告诉你。”
顾史翔从小学业成绩优秀,是周杏的骄傲,是学校老师眼里的可塑之才。在邻居和老师的帮助下,周杏辛苦供顾史翔上学。顾史翔不负母亲的期望,顺利地考入台湾大学。
上了大学,顾史翔更是想着法地向周杏他们为何被绑架到台湾。周杏架不住,就把那个传奇故事告诉了顾史翔。“你爸和你是郭守敬的后代。”为了尽快让这个话题过去,周杏说的很简洁。
“哪个郭守敬?”顾史翔完全想不到。
“就是元朝那个天文学家。”
“什么?……真的?!”
“你奶奶临死时说的。”
“那……是郭守敬的后代又怎么啦?”
“你奶奶说,郭守敬为蒙古人埋了一大批宝藏——在大草原上。为了那批宝藏,在你刚出生,他们就把我们绑架到了台湾,你爸留在了大陆。”
顾史翔咂摸了半天,问:“没啦?就这么简单?”
“你奶奶说,还有个盒子。”
“什么盒子?”
“里面放着找那批宝藏的什么东西。”
“在哪里?”
“可能在你出生的那个房子里——你别想着找那批宝藏,你奶奶说,丢了一块板子,在你爷爷手里,找也找不到。”
“真有这回事?!”
“你奶奶说有,可能真的有……不过,别问了,见不到你爸,这事和我们娘俩没关系,即使见到了你爸,也没关系,以后别再提起,妈实在不想多说!”
如周杏希望的那样,自那次谈话后,顾史翔再没提过有过这事。
周杏不忍提起过往,是因为那段离奇故事带给她的全是伤痛,是她后半生命运的改写——丈夫不知所踪、流落异乡、和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以及由此带来的其它的种种不幸。
从母亲的含泪叙述中,顾史翔感受到了这种不幸,所以他不再刺痛母亲;从母亲的含泪叙述中,顾史翔终于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台湾,随之整个经过在他的大脑中连成一线,线的尽头是两个飘在风中的字:浮萍。一朵从大陆被一股邪风冲着飘过台湾海峡的浮萍。
一朵浮萍最想做啥?寻根。从此,寻根两个字贯穿了顾史翔的余生。
刚入大学门,顾史翔研读的是机械制造;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顾史翔慢慢迷上了午夜的星空、家里关于宇宙星空的书籍越堆越高。
郭守敬是一位天文学家,他做出的好多成就都是从仰望星空开始的,从而,顾史翔也喜欢上了星空。后来他放弃了机械制造,喜欢上了天体物理,最后他成了台湾大学研究天体物理学的一名教授。
顾史翔的这个转变,背后有一根线在牵着,这根线是他在寻根——天体物理学也需要仰望星空。周杏对此没有一点知觉。
和其他人一样,顾史翔结了婚,妻子给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给他的女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顾萍踪。“飘风乱萍踪”,一朵小小的浮萍没有踪迹可寻。可能在下意识里,顾史翔还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寻到她的踪迹。
周杏知道儿子的变化,是孙女顾萍踪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