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樟心中大惊,不知暗处的女子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要知道上明的易容术可是相当高超的,莫说外人,就连俞樟自己站在铜镜前,都难以相信镜中的更夫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震惊归震惊,俞樟也只是略微迟疑片刻,便做了决定,上明到现在都没有过来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当下断定,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府邸再说。
想到此处,俞樟便当作没听到似得,快速而又麻利的将装有人鱼的麻袋扛在肩头,快步向城内退去。
令人值得玩味的是,躲在暗处的女子竟没有现身阻拦或是出言制止,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任由俞樟扛着人鱼原路返回。
只是刚进城的俞樟还没站稳脚,就听到一声断喝。
“大胆小贼!贤仁之内竟敢行窃!”
俞樟心头一惊,这个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顺着声音的方向,大将军定睛一看,原来是贤仁城内监理会的会长牛平安。
俞樟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若是换个其他人在此刻出现,他俞樟还会忌惮几分,唯独这个监理会的,大将军丝毫没放在眼里。
众所周知,监理会早已名存实亡,名面上是泽西大陆上主持公道与正义的机构,实则只是四大家族的傀儡。平日里市井小饭缺斤短两,坑蒙拐骗什么的,监理会或许还会参合参合,顺便收取点保护费,搜刮一些民脂民膏,可一旦涉及到几个家族的利益纷争,监理会绝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偶然有民众反馈的大家族中有人杀人放火、为非作歹,监理会根本就不理会,搞不好原告自己还会被痛打一顿,关入牢中。
这种傀儡政权与傀儡制度就导致了另一种颇为滑稽的场面,泽西大陆内不是没有监狱,只是狱中关押的不是恶人,因为只要恶人有权就能免除牢狱之灾;也不是罪人,因为只要罪人有钱就能找到替罪羊。而是穷人,既无权又无钱,有些苦命之人甚至故意在秋末冬初的时候犯一些小罪,只是为了能在狱中舒舒服服的度过寒冬。
“喂,发什么愣!快把麻袋放下!”牛平安厉声训斥道,同时向身后挥了挥手。两个无精打采、睡眼朦胧的兵士拖着长矛,晃晃悠悠的走向两人。
“老大,怎么办?”段泽不动神色的问道。
“你看我眼色行动。”俞樟心中郁闷不已,若不是今日自己被上明易了容,放在平日,这个牛平安见到自己不得吓得直接趴跪在地上。
两个兵士走到跟前,粗鲁的将麻袋从俞樟肩膀撤了下来,还十分不友好的重重推了段泽一把。
“瞪什么瞪!再瞪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另一个兵士见到段泽的眼神后,开始骂骂咧咧,显然此次毫无征兆的深夜突袭扰乱了兵士的美梦。
俞樟给段泽递了个颜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位兵爷,我们两个就是做点小本买卖,通融一下!”俞樟从口袋里摸出六枚金钠加,递了上去。
若在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甚至根本就懒得看这些贱民一眼。
见钱眼开的兵士自然开心无比,他们当然没有心绪再去追究,为何两个其貌不扬的寒酸更夫能够身携巨款,也懒得过问麻袋中装的是什么。
喜笑颜开的兵士接过六枚金钠加后,客气的说道,“都是误会,我现在就去给会长大人解释一下,两位稍等哈。”
不动声色的递给同伴两枚后,这个兵士快步跑向牛平安,一路上满脑子灯红酒路,导致原本有些蜡黄的瘦脸竟然开始微微红润起来。
“会长,他们两个。。。”兵士刚露出半个金钠加就被牛平安打断了。
“你闭嘴!”
牛平安一反常态,完全无视兵士给他的暗示,同时又向身后挥挥手,带领着一队兵士向俞樟等人走来。
“不对劲!”这是俞樟的第一直觉。
牛平安异常的举动激起了俞樟的疑心,今晚整件事情都充斥着诡异: 首先,贵为会长的牛平安是很少亲自出马,参与这种深夜缉盗的苦差事;其次,视财如命的牛平安竟然无视手下的暗示,这句不是他往日的作风;再者,平日里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样的破事儿监理会没少干,但受贿钱财毕竟不是光彩之事,监理会也是会有所顾虑,若放在往常,牛平安肯定会独自一人,最多带上一个心腹随从,但此刻监理会长的身后却整整站着一队兵士,说明他根本就没有私了的意思。再加上刚才将自己吓得回城的神秘女子和可能已经外泄的行踪,俞樟感觉到一张巨大的猎网正在一步步向自己收紧。而身怀虎力的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无尽的乏力感。
身经百战的俞樟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待牛平安走近后,俞樟低沉着嗓音说道,“牛平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牛平安一怔,随即冷冷的说道,“我管你是谁?麻袋里装的是什么,打开看看!”
俞樟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把揭开,满脸怒容的问道,“怎么?现在袋子里的东西还要看吗?”
兵士们见到身前是欧阳家的大少爷,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唯有牛平安,虽然两腿也哆哆嗦嗦,有些站立不稳,但终究还是颤着嗓音说道,“纵使你是欧阳大少爷,这个麻袋里面的东西我还是要看的。”
不待俞樟再说些什么,段泽飞起一脚,直击牛平安的胸口,将其踢飞到三丈开外。
伴随着胸骨的碎裂声,牛平安带着安详的笑意慢慢闭上了双眼,至少自己的这一命换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夏侯老爷子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今晚你不去,全家都得死,去了最多只死你一个。你放心,你死后家里人的日后开销全部由我夏侯家担着。”
“可是。。。”
“这么说你选择不去咯?”
“我去。。。”
只可惜,断了气的牛平安没能看到这场人鱼大戏的高潮。
“谁还想看麻袋里面的东西?”段泽冲着跪地不起的众人吼道。
“我想看看。”先前娇媚的女声又一次在某个角落响起。
“阁下何人?何不现身相见?”俞樟的瞳孔微微收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熟悉的女声应该是俞榛手下的一个长老——欧阳紫落,也就是说欧阳俞榛终究还是知晓了人鱼之事。
“我怕你见到我的真容之后被我迷昏了脑袋。”紫落笑嘻嘻的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步伐轻盈、身姿曼妙。
“你为何在此处?”俞樟冷冷的问道。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小女子偶然途径此地,恰巧目睹了俞樟少爷怒杀监理会长的一幕,不知所谓何故啊?”
“这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俞樟担心言多必失,尤其是面对贤仁城内鼎鼎有名的心机大师——欧阳紫落。
“大少爷,我确实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只是小女子历来好奇心重,可否冒昧的问一句,麻袋中装的是什么?”紫落拢了拢头发,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不方便,若无它事,告辞了!”俞樟深知此地不宜久留,给段泽递了个眼色,后者二话不说,拎起麻袋就走。
“哟!这位老弟看着面生,是欧阳家新晋的长老吗?”另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未几,司马秉恒孤身一人挡住了俞樟二人的去路。
比俞樟足足矮了一头的司马秉恒丝毫没有任何慌乱,显然是有备而来,身后的阴影处人头晃动,显然是藏了不少的人马。
“哟,秉恒少爷也在啊!怎么好奇心这么强,想看看麻袋里面的东西吗?”俞樟冷言嘲讽道,大将军终于意识到,今晚若是不打一场,这一劫恐怕是难渡过去了。
“兄台,实不相瞒,我心仪紫落姑娘已久,她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的,还请兄台多多包涵。”司马秉恒说此话时彬彬有礼,言语有度,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这话传到俞樟的耳朵里比万句恶言更让人难以接受。
“放屁,老子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来盘查!”
段泽已经放下麻袋,开始活动起筋骨来。
见此情景,司马秉恒还是风度翩翩的行了个礼,嘟囔一声“得罪了”后,冲着背后打了个响指,一个脖戴巨大佛珠的独眼龙,手握碎骨锤大步走了出来。
段泽眼中闪现着激动的光芒,兴奋的直接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揪了下来,拎着五尺长的黑玉铁砂站在了独眼龙的对面。
“段泽,早就听说你是欧阳家的第一高手,今日终于可以与你一战了!”独眼龙也显得颇为兴奋,巨大的碎骨锤在手中舞的风生水起。
“合川,听说你打不过的时候,就喜欢装肚子疼,要不要先吃点药,免得一会你又找这种借口?”
贤仁城虽大,但这个圈子就这么多人,纵使段泽的信息再滞后,对合川在冰城的经历还是早有耳闻,知道冰城败北是合川的心头剧痛,而战斗还没结束就腹泻不止的典故更是早已沦为众人的笑柄。
此招果然奏效,不待段泽说完,合川便气的哇哇大叫,涨红着脸,甩起铁锤,狠狠的向段泽砸去。
“铮!”的一声巨响,铁棍与铁锤猛烈的碰在一起,巨大刺耳的响声呼啸而来,连远远躲着的紫落都忍不住捂紧了耳朵。
“你可以嘛,竟然能硬吃我这一记铁锤!”
“哎哟,不打了,我肚子疼!”段泽夸张的在脸上挤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混蛋!”合川唯一的左眼满是怒火,巨大的铁锤化作一道虚影,向着段泽的左腰袭去。
段泽身轻如燕,躲过铁锤的袭击后,高高跳起,抡起铁棍狠狠的向合川的左肩劈去,却被合川的铁锤一把打开,两个铁器碰撞在一起后,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伴随着几枚火星在空中飞舞。
就这样,两个莽汉足足战斗了几十回合都难分高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已渐渐开始亮了起来,远处山林中甚至响起的公鸡的啼鸣声。
听到啼鸣声的段泽阵脚明显有些慌乱,合川看在眼中,抓住一个空档,铁锤狠狠的砸在段泽的右腿之上。
“呃!”段泽竭力忍住才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但巨大的痛疼早已让他面色苍白,汗流如注。
“怎么?段泽先生是不是肚子疼了?”合川大声的嘲讽着,手中的铁锤更加的凶狠的向段泽袭来。
“砰砰”又是两声,右腿受伤的段泽由于行动不便,又身中两记重锤,连手中的黑玉铁砂都被击飞了。
“受死吧!”没有了铁棍的段泽再也无法与合川正面抗衡,面对袭来的巨大铁锤只能一味的躲避。
终于被逼至墙角的段泽再无任何退路可言,而身经百战的合川明显不会在最后关头留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使出全力抡起铁锤狠狠的向段泽的脑壳砸去。
段泽无助的举起左臂试图阻挡,脸庞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扭曲,甚至害怕的闭上了眼睛,也许连他自己都清楚再强的血肉之躯也无法与铁锤向抗衡。
只是在铁锤即将触碰到段泽左臂之时,段泽的右臂犹如一条毒蛇般悄无声息的滑到了合川的左眼旁,拇指如铁刺一般狠狠的插到了合川唯一的左眼中。
“啊!”合川痛苦的捂着眼睛跌倒在地。
而铁锤也由于巨大的惯性狠狠的砸在了段泽的左臂之上,整根左臂变得血肉模糊起来。
虽然身负重伤,但段泽还是强忍着剧痛捡起地上的铁锤向着已经失明的合川缓步走去。
只是铁锤还未举起,三根银针已经悄无声息的插在了段泽的脖颈之上。
“噗通”一声,段泽如木偶一般毫无生气的跌倒在地。
俞樟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得意战将死在眼前,顿时勃然大怒,面目狰狞的他犹如九幽的恶鬼,恶毒盯着不远处的司马秉恒。而后者一脸无辜与迷茫的表情更是在俞樟无尽的怒火上浇了一碗火油。
阴影处的紫落微微一笑,将手中剩下的两枚银针藏入袖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红的苹果,“嘎嘣嘎嘣”的啃了起来。
面对一步步逼近的欧阳俞樟,终于回过神的司马秉恒也懒得解释什么,又冲后面挥了挥手,司马家的若干个长老缓步从阴影中走出。
一面是犹如恶鬼的欧阳俞樟,另一面是气势逼人的司马家众长老,旁边还坐着个正津津有味啃着苹果的绝美少妇和一个倒地不起,捂着眼睛痛苦呻吟的失明大汉。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声刺耳的呼声所打破,整场战斗的导火索——麻袋,竟然自己动了一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迅速被移动的麻袋所吸引,随着麻袋里的动作越来越大,终于一个绝美的脸庞从麻袋中钻了出来,紧接着出现的是裸露的上身,最后直至一条巨大的五彩斑斓的尾巴。
“人鱼!”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唯有角落处的紫落似乎对手中的苹果更感兴趣。
“欧阳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私贩人鱼?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状吗?”
经司马秉恒一言,暴怒的俞樟渐渐冷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理智的他顾不得再去抓人鱼便虚晃一枪,向西城门外跑去。
司马家的长老正欲追捕,却被司马秉恒制止。
“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将这条人鱼带回去,天亮后喊上夏侯老爷子去欧阳家喝茶。对了,紫落姑娘呢?”
司马秉恒环顾四周,看到墙角处孤零零的那枚苹果核后,无奈的摇了摇脑袋,带着众人打道回府。
“哦,对了,你们几个。”已经走了几步的司马秉恒又折了回来,冲着整晚一直跪地不起的监理会说道,“跟我一起回去,一会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欧阳老爷子。若有半点谎话,割了你们的舌头。”
待众人散去后,屋顶上一个略显苍老,但英气十足的声音问道,“怎么样?信观,比马戏里的猴子打架好看吧。”
“好看,好看,就是不能鼓掌与说话,有点烦。”一个少年有些不高兴。
“臭小子!”老人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