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正在ADA会所。
会所依旧灯火通明,佳人如云,笑声朗朗。庭院处的喷泉被高科技取代,夜色里闪烁着丝丝银线,仿佛从遥远的天空中垂下,让人望而惊叹
米拉焦虑万分。
黑鹰从没在ADA会所出现过,虽然她听其它员工说以前来过一次,前后没超过二十分钟。更有甚者听说黑鹰现在正和丁亚交好,私下帮她开了公司等等。EVA临走时交待对这个丁亚要格外关照,她只说这个人对骁总意义非凡,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她怀疑他们的见面是因为丁亚。
骁晓进来直接把大衣甩到她身上,脸色有些吓人。她没敢多问,就一路小跑着把他带到他的私人会客室。
黑鹰正站在那面落地窗前,从那里进入会所的所有人一目了然。窗前非常巧妙地伫立了一根圆形立柱,可以完美地把观望者的身影隐身其后。
黑鹰心里一动,他想起回国的第一晚他鬼使神差地跑到ADA,想看看那个和楚楚长得非常相似的丁亚到底是谁,他心里有那么一丝恐惧,他怀疑自己那天三个小时的手术难道没有丝毫改变楚楚,她依然是那副摸样,昭然若揭地在阳光下,没有可躲藏的地方。
那天他感觉到了一束窥视的目光就在这根柱子后面。他不由地笑笑。
“黑总真是稀客。”骁晓长吸一口气,推开门。
“这个位置不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是么?”他走上来和他并肩站立。 “有什么事情么?”
“官伟去省里汇报,没有如期回来。”
“那又怎样?”
“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明白共产党的天下不可能允许我这样的人存在。”突然之间,骁晓感觉万分的疲倦,勉强撑住自己将要倒下去的身体。
“你知道么,楚楚早就知道十年前的那场闹剧的来龙去脉,她的亲人为了一已之私把她挑到刀尖上,华于宇他们操纵着她,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那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我一直瞒着她,害怕她一旦知道会受不了,可后来她还是知道了,楚楚原本说好好想个办法报复报复,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她说算了,都过去了。就这么简单。如果她不放弃,她就不会是现在的玉帛,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性,也会失去快乐。”
“你想说什么?”骁晓声音苍老。
“你在国外那个丁优花研究基地被我的人举报了。”黑鹰淡然道。
“你想让我离开中国。”
“对,至少现在得离开 ,你在国内做的事其实是走在法律边缘的危机动作,说你没事你就没事,说你有事你就有事,现在这个局面,你说他们会放过你么。那个基地他们已经查收,很快批捕你的命令就会下来。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有事,冥冥之中,玉帛已经为你做好了开脱的铺垫,十年前她就不顾一切地为你寻找脱身的办法,十年后她在不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依然如此。”他停顿片刻,“这个证据我们暂不提供,等错开这段时间,自然会还你一个自由。”
、、、、、
“你母亲我已经替你找到了,她现在住在乌干达的一个小镇,身体不太好,同行的旅伴已经去世四五年了,玉帛说过两天把她先接到滨州,等你出来再来接她。”
冬天已经到了,前些日子冷得入骨的寒意反倒缓和了不少。
骁晓站在海边别墅外面,眺望大海的远处,波光潋潋。
今天是周末,昨天玉帛打电话给骁晓说今天她想请他吃饭,他说不必了,邀请她到这里,为他做一顿饭。还说当年,他曾给她做过,她应该回报一下。
到了,她才想起这里她曾来过一次,他和她的缘分总在黑暗之中,像那星豆般的小烛火,似乎天亮之时就会散尽。她心里很是酸涩。
说好的吃中午饭,可他一直没有回音。玉帛走到窗前,一整天都缓慢挪动的太阳,只一会儿功夫已经开始往下落,呈现出一派午后的详和景象。
黑鹰说不给他一个断崖式的下坠,他就回不了头。 玉帛承认他说的对,斯密斯那1.5%的股权黑鹰替她查清了,说他们是华尔街臭名昭著的假公司,专替人做假帐洗黑钱。但在国外骁晓收购了几个干净的公司,大部分的生意已经合法化。可是这次回国他干得有些疯狂,滨州市政商两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且政界他也左右着一股势力,这样的人中国政府怎么可能容忍。到时候只怕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是想、、、、她想说,骁晓只是想拿回他失去的岁月。
黑鹰说岁月是拿不回来的,失去了就失去了,再回不来。他内心那个巨大的空洞只有用未来才能添补。
太阳在那一瞬间又似乎往下坠了不少,她没有时间再去想清楚,其实也想不清楚。
管家接照她的意思买来了必要的油盐酱醋买了肉买了白菜香姑。管家说先生不回来,最近他一直不住在这里,他也只隔三天来打扫一次,看看。先生回来,一日三餐也是那个旷日酒店给送,这里没开过火。炉灶煤气还是昨天晚上照先生吩咐准备好的。
馅儿早已拌好,面也已经揉好,她不想敷衍他,她希望和他一起包一次饺子,平淡的,无碍的,既没有十年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也没有前些日子的算计揣摩,就像两个多年的好友,吃着喝着就迎来全新的一天。
等着等着,玉帛竟然睡着了,再醒来,窗外已是落山霞光。
他的车在院里,人却不在,玉帛穿过客厅,黄昏的海面落着金光,波涛开始激荡,一波一波往岸上涌来。
骁晓就站在沙滩上,水已经没过他的脚踝。
他穿着毛衫,蓝色的牛仔裤,背景竟然有些消瘦。玉帛的心一酸, 他在她的心里一直是精壮的,胸肌腹肌都隐隐显现,感觉像玉一样强硬中带着一丝柔软。当她是JADE时,她对那里有过向往,当她成为玉帛时,她又有些排斥,她说不清自己。
从明天开始,他就将以背影的形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玉帛甩掉鞋,轻声向他跑过去。沙子并不是很凉,但海水沁凉入骨,风卷着沙拍打在她裸露的脚踝上有些麻酥酥的疼。
“在想什么。”她大声问。
“没想什么。”他走过来,和她并肩站着。“从没有想到这样静静地听听海涛声会这样美,以前听到的涛声总觉波澜壮阔,催人发奋。”
“为什么买这个别墅。我听说这里的房子很不好卖,大家都不怎么认,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买。”
“我喜欢这里,太过繁华喧闹的地方总让我心里不踏实,刚来滨州的时候再晚我晚上都要回到这里。” 玉帛的眼泪抑制不住,她侧过头,天已经渐渐黑了,她的泪可以流在夜色里。
她靠近一步, “走, 我今天给你包饺子。”
“好。”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她把现场搬进了客厅,指挥骁晓剥葱剥蒜,一会儿客厅已经一片狼藉。 吃上饺子已经快十二点了。
玉帛把饺子端到茶几上,骁晓开了瓶酒,两人盘坐在地毯上。骁晓对饺子的味道赞不绝口,几乎是一个饺子一口酒,很快就喝了一瓶酒。
玉帛只吃了两个,被骁晓赞不绝口的美味在她嘴里却是十足的苦涩,香姑的苦白菜的涩根本没有中和猪肉的酸腐味。她甚至有一种呕吐的冲动,她心里酸涩得想要流泪,想说抱歉却无法开口。
玉帛恍惚地笑笑,其实做法很简单,我写个便签,以后你到了酒店,也可以让大厨给你做,或者将来、、、、、任何人都可以给你做。
玉帛也一杯一杯地向嘴里灌着酒,可红酒的甘甜似更加重了苦的回味。
“饺子是我现在的妈妈教会我的,最拿手的,我以前的父母教会了我什么我都忘记了 。那年,公司财务出了事,我被带到检察院,爸爸只从我身边经过看了我一眼,就想方设法地救我,我还记得他叮嘱我怎么说话的时候的急迫样子,老泪纵横,就像我的亲生父亲。 你呢,给我说说你小时候,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曹劲夫,一听就是个华裔男人的名字,有点中国风的意思,在中国大陆大家一定会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土,可是我第一次听见就觉得特别有味道,你家是书香门第吧,是不是祖父母以前在中国还挺有名的,你小时候也学过三字经吧,毛笔字写得肯定很好,唐诗三百首肯定也背过。”她撑起身体,抢了骁晓手中的筷子。遗庙丹青古,空山草中长。下面一句是什么。
骁晓说,犹闻辞后主,不复卧南阳。
她又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答,今夕复何久,共此灯烛炮。
她又说,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强;
他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玉帛的脸泛着少见的酡红,她眼神被怅惘荡漾着,透过客厅的窗户看着黑漆漆漂着丝丝月光的海面。
曹劲夫,不知道你会是什么样的人。
玉帛的头晕得厉害,蓦地醒来,才发觉她竟然在沙发上睡了有一个小时。
骁晓不在,她听见他走进洗漱间洗漱,在衣帽间换衣服,然后来到沙发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室内霎时死一般地寂静。
玉帛爬起来,走到窗前,撩开窗纱。外面接他的车已经停在路边,看见他走出来,车里的人也都下了车,有马跃EVA还有她不认识的人,远远地停着一辆警车,他一一地和他们拥抱后坦然自若地向警车走去。
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骁晓扶着车门,似乎犹豫地片刻,回过头, 他看见玉帛撩开薄纱, 一头长发披在两肩,默默地看着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的身后出现一名男子,双手放在她的肩上,也默默地看着他。
她举起手机。
他也举了起来。
“去吧,出来后,你就彻底重生了,到时候给你办一个派对。”然后就是一片旷若发蒙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