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滨西直线夏河乌路段,车翻下了路面。”老肖已经率先赶了过来,老肖说他已安排就近的人前去勘查,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放心吧,骁总,玉总福大命大,那里的坡并不陡,车辆翻下去应该不至于有大事。”
骄车飞一般地在夜色里急驰。窗外更深露重,玻璃上很快雾气浓重。
骁晓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张口颤抖瑟缩的心就会呼啸而出。他回过头,黑鹰的车队紧紧地跟着他,他几乎能看得清他阴沉漆黑的眼睛。他还顾不上想别的,心里只是一个劲地念叨着楚楚的名字。
他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情景,大多都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而她总要疑虑个一分钟左右,仿佛一个失忆的人突然忆起了往事,才和他一起欢叫着相拥在一起。
可是这半年,她一点点走近他又一点点远离他,他也无数次的怀疑无数次的试探,他甚至跑到黑鹰那里想去求证,他却认不出她来,只要没人说,他就认不出她来。
骁晓撕扯着自己抓不住的短发,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认不出她来,她明明就是楚楚,楚楚的头发楚楚的身材,连斯密斯都说她是三番市人,而他却装做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
“他们到了么?”骁晓问。
老肖全神贯注,没有回答,他手边的手机闪着红灯,“应该到了,别急,没电话就是好消息。”
手机猛然灯光四散,两人有一瞬间的愣神,骁晓伸出手,接过手机,“肖哥,找到她了,车滚下坡,人甩了出来,昏迷了,是等你们,还是送医院么。”
“马上送,马上送进、、、、、”他看看老肖。
老肖接过电话,“就送进移县中心医院,我们现在也赶过去。”
老肖挂了电话,轰的一声把油门踩下去。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玉帛刚被抱上担架,骁晓和黑鹰冲过去,其它人知趣地站在远处,医院院内被车灯照得如同白昼。担架里的玉帛单薄得像个孩子,除了那头如瀑的长发零乱地垂挂在担架边上。骁晓扶住担架,腿一软跪在地上,“楚楚。”他呜咽一声,难以自持。
大夫说,问题不大,脑子经过撞击有些水肿,但没有出血的迹象,建议就在这里观察一天看看,最好不要搬运,造成二次损伤。
安顿好玉帛。
黑鹰和骁晓站在高干病房外明亮宽敞的休息区,窗外浓浓夜色已有破晓的迹象。
“你对她动了杀机。”黑鹰的声音平静如水。“那我要代她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明明问过你、、、、”骁晓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我有什么理由告诉你,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黑鹰走到窗前,不屑一顾。“你利用她的聪明才智,利用她的古道热心,把她推到长松,推到旋涡的正中心,让她一次次陷入险境。这样的你我怎么可能告诉。其实你心里是知道的,知道了又怎样,不是并没有撒手,不是一样让她冲在前面。开始我还有一丝侥幸,觉得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你一定会保她无恙,我应该想到、、、、你忘了,当年,她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为你寻求生机的,即便是现在,她也在一次次替你遮掩。”
、、、、、、
“你走吧。”黑鹰一摆手,“我们商场见。”
“让我陪楚楚一晚上,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很多次都想放弃,想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活上一辈子,大千世界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关系,生老病死,寿终正寝才是一个人的一生。可是想到楚楚,想到我们曾一起遭受、、、、、我就告诉自己不能放弃、、、、、”
窗上印出两人清俊的面容,望穿夜色的目光填满了清晰的沧桑。
黑鹰长叹一声,“我也想相信你,可是没法相信。这样,就在这里,其它人都退后,我们两人守她一晚上。这是我最大的退让。”
骁晓点点头。
两人各坐一边,各怀心事。
凌晨三点的时候,走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匆匆站起。
EVA小跑着冲到骁晓面前,面色羞愧一言不发,骁晓看了她一会儿,起手一个耳光,EVA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又抬起脚就要踹下去,黑鹰一个箭步挡在他的面前,“打女人算什么,你就是真要打也应该回到家关上门再打、、、、”
突然他的脑子一顿,只觉双腿离地,趴在地上的EVA已经跃起,一个扫堂腿把他铲倒在地,他的头撞击在地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破碎声。
玉帛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白色窗帘遮着明媚的阳光,在风中像一幅摆动不停的绸缎,清风和煦,万物寂静。
她看看左右,这是一间非常雅致的卧室,宽大的床铺,四个立柱支起一面淡粉色的床帐,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猛地坐起来,赤脚跳下床,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看不见一丝一毫的黄叶,一名工人正在浇水,阳光照下来,草地上浮着一层光珠,五彩斑斓。
那名工人是位外国老人。
一名女人推门而进,看见她,轻松地笑了笑。
“EVA.”玉帛皱起眉头。
“谢谢你还记得我,在别人心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她放下水杯,“大夫说你差不多这个时候就得醒,这是汤药,快把它喝了。”
“这是、、、、、美国、、、、三番、、、、”玉帛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EVA。
“对,你的感觉真是准确。这里以前你还来过,还记得你第一次社交舞会么,就是这里,只可惜当年那个没落贵妇连这点产业也没守住,现在这是骁总的资产。”
“你是谁?”玉帛已经退到床边。
“我是EVA呀,你不认识了,你还救过我一命,可惜我再没从那场变故中活过来,现在我是柳青青。”
“我是问、、、、、”
“你是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那有何难,欧阳楚楚当年可是名人,她的那点小轶事随便找个金门大学当年的同学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你想干什么?”玉帛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看样子她的身份这个EVA已经知道,“我要见骁晓,马上见。”
“可以,他今晚回来,他也很想见你。”
玉帛抿抿嘴。
两名护士进来,把她扶上床,量了血压体温,又挂上了一瓶液。
她想起她失去了知觉前的一刻,那辆工程车泰山压顶般地倾覆下来,当时她是跑在一条不知名的省级公路上,而在那儿之前,她知道了方正的死讯。她已经想不起她跑在那条路上是为了什么。
骁晓走进卧室的时候,玉帛迷迷糊糊地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她呼地坐起来,身体不由主自主地往床角里面挪了挪。
骁晓穿着风衣,浑身上下都带着寒气,让温暖如春的空间瞬间变得萧瑟凛冽起来。
“感觉怎么样?”他走近床边。
“方正是你们杀的。”这样的话在国内她问不出口,可在这里杀字是如此得简单干脆。
“也算是呀,他不该死吗?”他在床边坐下。
“为什么,为什么他该死。”她屏住呼吸。
“他知道的太多了。”
“那下一个是不是我,我比他知道得更多。”玉帛掀开淡青的薄被。“你把我抓到这里难道是、、、、”
“你还没认出我是谁么?”他站起来蹲在她的面前,仰起脸,眼神殷切,充满热望。
他的眉毛和眉骨处有显著的伤疤,好几处都像被三流的医生动过刀,伤口勉强愈合,细看处处都透着不和谐。玉帛的心头裂开了一条缝。她心头陡然泛起无尽的酸楚,这十年来,想得最多的就是他,可他就像石沉大海般再无波澜。
她曾问过黑鹰他是否还活着,黑鹰说肯定还活着,她没敢再追问,她想他即使活着,也会和她一样过着避世隐忍的生活,也许早就没入滚滚的世俗人海之中,从此再不会有丁点的回音。
“你还活着。”她问得犹犹豫豫。
“是,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这太好了。”他眼圈泛红,泪盈眼眶,情绪异常激动。
“没想到你活得这么好。”她喃喃道。“真是没想到。”她奇怪自己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是不是太吃惊。”骁晓站起来,微微地后退半步。
“是、、、、、是太吃惊了。是为了给我治病才把我带来美国的么,我觉得我好像好的差不多了,可不可以安排我尽早回国,我怕我父母和丹丹、、、、”
“先不用考虑那么多、、、、”他又后退两步。他很想上前拥抱住她,可是又不敢,玉帛周身都绷得很紧,仿佛随时都会跳起来,从他身边逃走。
他的恐惧已经持续了三天,玉帛连夜被送上飞机后,他留下亲自看着黑鹰被送进急救室,然后又被送进病房,等着他醒来,对他说楚楚的事情再不许他插手,他要让她从此与这混乱的生活隔绝,他要弥补这十年来她生活的空缺,要她从此生活得恣意潇洒,就像当年一样。
方正的邮件依然没有查到去处,只能看出IP地址是滨州本市。方正安排老肖尽管查找。
处理完这些骁晓就马不停蹄地往美国赶。他觉得只有在她面前,他的恐惧才会消失于无形。如果她真有什么好歹,他所做的一切就再无意义,曹劲夫才好,骁晓也好,死也好,生也好,又有什么不同。
可是这一切差点就毁在他的手里,一想到这些,他就头痛欲裂,无法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