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两年多，常乐一家终于在省城团圆了。

锦锈国际是晋西市第一个精装修小区，给常乐交钥匙的时候，房子里面已经装修完毕，达到了买家具和厨房设备即可入住的标准。周五，方妍领着常小乐赶到了晋西，一家人周六日马不停蹄地转家居市场，基本上订好了必备的家用之物。

常小乐已经四岁了，正在上幼儿园中班，当父亲常乐告诉他即将在晋西安家的时候，小家伙甭提有多高兴了，以至于连着两天陪大人们逛市场都不觉得累，反而见什么都新奇，边走边问。常乐见了，只觉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为了孩子的将来，必须要在大城市安家落户。

该吃晚饭了，常乐带着方妍和儿子来到晋西市中心繁华地段一家西餐自助店。

常乐和方妍看着常小乐蹦蹦跳跳地端着盘子选这选那的样子，感到特别欣慰。

方妍说：“哎呀，等了两年，咱们一家三口总算是团圆了。”

常乐看着方妍的脸，忽然发现她的眼角竟然有了一丝鱼尾纹，知她这两年独自在太行照顾常小乐，操心受累不少，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方妍毕竟是女人，心细得很，看着常乐的神情马上便猜到了常乐的心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说：“我觉得，咱们虽然已经买好了家具，可也不能马上住进去。现在的家具虽然样子好看，可环保指标合不合格咱们不知道。你没看新闻吗，有个家庭刚买了家具便着急住了进去，结果一年之后孩子得了白血病，后来查发病原因，竟然是家具甲醛指标超标几百倍，你说吓人不吓人。”

方妍说的这件事情常乐也在电视里看到了，他点点头说：“你说得是，咱们等家具安装好后，再开窗晾上个把月，反正咱们家和省厅挨着，我时常过去照看一下就行了。”

方妍接话道：“还有，咱们多买几盆花，而且是那种观叶的花，这种花吸进去的是甲醛，排出来的是氧气。”

一家人吃了一会儿，方妍突然想了起来，问道：“差点忘了，你在晋西不是还登记了两套集资房吗，现在什么情况？你又是公积金贷款，又是银行按揭，就你那点工资还得起吗？我这儿还有两万多，本来是给儿子攒的，你要是着急还贷款，不行就拿了用吧。”

常乐听了，猛一摇头：“不行，给儿子的钱不能动，他再有两年就上小学了，虽然说咱们在晋西第一小学片内买了一套房子，可那是集资房，五证不全，据说房本没有五年办不下来。没有房本，人家小学根本不承认你的学位。你知道吗，要想进第一小学，没有这个数根本不要去想。”常乐说着，伸出五指给方妍比划了一下。

方妍看了，惊讶地说：“啊，五万，不可能吧，咱俩一年工资合在一起才三万呀。”

常乐说：“所以说给儿子得备些急用钱，虽说咱们可以找关系，可多少也得花钱办。儿子上学是大事，可不能给耽误了。我在省厅一个同事的小孩去年想去第一小学，找了很多关系都不行，用他的话说，打破头都进不去。”

方妍听了，有些着急：“那咱们得及早找人才行啊。”

常乐点点头：“我最近认识了燕西经管学院的一个同学，叫池瑞，他在晋西XXX局城南区一个所上班，我偶尔听他说过有个高中同学正好在城南教育局当预算科长，挺有实权的，不行到时候让他去找一下，估计第一小学的校长会给面子。”

方妍表示怀疑：“第一小学是晋西最好的小学，你说了打破头都进不去，一个小科长说话管用吗？”

常乐说：“再不行，我就去找分管厅领导，求他去和晋西教育局的领导说说，这样把握应该很大了吧。”

方妍这才点头表示赞同。

方妍突然抬头又说：“哎，咱们尽说儿子上学的事情，我刚才是想问你那两套房子的事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常乐听罢，苦笑作答：“咱们虽然在晋西搞了三套房，可也背上了近三十万的贷款。锦锈国际这套，咱们用贾国青帮忙放出去的公积金吃利差还贷款不成问题。问题是史奋军他们单位和城南局的集资房，都是五证不全，不能贷款，只能按施工进度分批付款。前期已经交了百分之五的定金，下个月15号又要交百分之二十的首付款。我这儿已经没钱了，还借了王志一万呢。”

方妍心里一沉：“那怎么办呢，你呀你，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名义上咋咋呼呼整了三套房，可实际上却背上了一屁股饥荒。你说炒房能挣钱，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常乐语气坚定地说：“能挣钱是绝对的，而且是能挣大钱、快钱。你要知道，就我来这两年，晋西的房子均价已经涨了一千三百多元，这涨的这个数都和太行房子均价一样了。咱们的选择没错，困难是暂时的，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贾国青现在已经回东山融了三百多万了，省厅的一些老婆（女人）们也给他放了不少，总数不下五百万。他一分五收回来，三分钱放出去，一个月吃的利差就有七万五，用不了三年，他那三套房子的贷款就全还完了，都成自己的财产了，你说好不好。”

“五百万，一个月光收利就七万五，这么吃劲，太吓人了。”方妍先想想自己一年才一万大洋可怜巴巴的工资，再想想五百万那样的天文数字，简直不敢想像。

“那，那你是不是也融资了？”方妍小心地问常乐。

常乐笑了笑：“我跟着融了点儿，不多，跟着贾国青一起放给了东山的煤老板。下个月中旬正好赶上人家还利息，东山那边的规矩是三个月一结利，基本够交那两套房子的首付了。”

方妍紧问：“你老实说，到底融了多少钱？”

常乐不好意思地回答：“也就五十来万。”

“啊，那么多，常乐呀常乐，真没发现你自从来了省城，变化就是大，竟然敢瞒着我们娘儿俩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说，万一哪天煤老板还不起钱跑了，你不就跳进高利贷的火坑里了吗，到时我们娘俩你还能养活吗？”方妍此刻对常乐的做法很不认同，同时听说头绪（贷款数额）如此之大又感到无比担心，于是故作生气埋怨，也想狠狠提醒或者敲打一下他。

常乐赶紧安慰道：“你放心，我可不敢像贾国青那样搞得那么大。那两套集资房很抢手，现在有很多朋友想让我转手，等下次交钱的时候，如果实在钱紧，就加价转手卖给他们。这个，我心里有数。”

方妍一听笑了：“哼，莫不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个什么笑话，二先生吃饺子——心中有数，呵呵。”常乐也被逗乐了。

常小乐光顾低头享用西餐美味，哪顾得上大人们说话，此时见父母都笑了，连忙抬起笑着问：“你们笑啥呢？”常乐和方妍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又笑了，于是一家三口都开心地笑了。

正在这时，常乐的手机响了，原来是贾国青打来的。

贾国青的声音显得有些严肃：“常乐，你在东山放的款是继续放着，还是提前收回？”

常乐被问得发愣：“咦，不是放得好好的嘛，干嘛要收回去？”

贾国青说：“刚才我岳父来电话了，说是有小道消息，上面马上要出新政策了，小规模开采的煤矿都要被关停。你想想，咱们放款对象都是那些开小煤矿的老板，这要一关，他们的财源没了，不等于断了他们的命根子，卖不出煤，他们哪还有钱付我们利息。到时候，恐怕连要本金都难了。”

“啊，那该怎么办？”常乐被说得心里着急起来。

贾国青说：“所以我才着急给你打电话，这个消息一旦坐实（公开），到时再想要回本金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我的想法是，赶紧把钱从小煤矿老板那里撤出来，按实际天数算利，再把钱放给那些家底雄厚的特大型煤矿老板，大型煤矿技改程度高，基本是机械化流水作业，是国家鼓励支持的，不属于关停对象，放给他们才算保险，只不过他们本身不缺钱，银行也乐于给他们放贷，所以咱们放给他们利息相对会少一些，但也更保险。我是打算这样干，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常乐边听贾国青说话边看着方妍，见她一脸关心紧张的样子，心想自己折腾得是够大的，现在出现方妍所担心的风险了，再不能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了，心下想了想，于是说道：“国青，我的意思是不想再放了，下一步那几套房子都要交款，如果收不回利息，那我可就害展（惨）了。为保险起见，还是赶紧收回来吧，就麻烦你尽快帮我办一下。”

挂断电话，常乐诚恳地和方妍说道：“看来你的担心是对的，利润越大的地方风险也越大。我已经和贾国青说了，赶紧把本金和按实际天数计算的利息收回来，我把借来的钱都还回去，估计还有七八万的利息，咱们就交城南局的二次房款。这套房子是学位房，将来房本下来更值钱。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把太行的房子卖掉吧，反正太行那边也收不了几个租金，咱们的房子在清江区位置很好了，我估计至少能卖十五万，不如卖了交史奋军这套剩下的房款，你看行不？”

方妍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头问常乐：“那锦锈国际那套你不是还贷按揭的吗，吃不了利差，你拿什么钱去还月供？”

常乐说道：“咱们用我贷出来公积金还我的剩余按揭款，我的公积金贷款已经还了一年多，加上我帐户里单位和自己缴的，再还四年左右差不多就全还完了。公积金贷款利率低，每个月也就还一千三百多元，我现在月工资一千四，还款是够了。”

“那你工资全还贷款了，咱们吃啥喝啥，总不能喝西北风吧？还是都缝住嘴不吃不喝，能行吗？”方妍白了一眼常乐嗔怪道。

常乐厚着脸皮干笑着说：“这不，还有，你的工资嘛。”

“去，知道你成天就惦记着我那几个工资钱。告诉你，我的钱是给儿子攒着的，你要花没门。你自己挖下的窟窿自己补，自个儿塌下的饥荒自己打去，绝对不能动我和儿子的钱。”

常乐见方妍态度这样坚决，知道多说无用：“那就依老婆大人，你的钱不动，这还不行吗？”

其实，方妍也只是一时说气话，不是不想动用自己的私房钱支援一下常乐，毕竟是亲亲地夫妻嘛。她见常乐这样说，禁不住失笑出来。

“爸爸，明天你能带我去公园玩儿吗？”常小乐已经吃饱，开始缠着大人了，常乐笑着说：“行，以后咱就是晋西人了，你想去哪玩，咱们就去哪。”

“太好了。”常小乐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方妍郑重地对常乐说：“你看，咱们一家人这样不挺好嘛，钱挣多少是个够，干嘛非得整得压力山大似的。依我看，你还是把心思多用在工作上吧，那才是你最擅长的，你可别忘了自己的理想啊。”

常乐被方妍点醒了，他看着方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常乐心想，家有贤妻，我可真是有福之人啊。

过了一个多月，常乐一家三口终于住进了锦锈国际的新居。

贾国青、苏军、吕臣、刘俊、潘劲东、王志、史奋军等人都来给常乐贺新家，常小乐见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高兴地在客厅里来回蹦跳着。

刘俊蹲下身子，指着贾国青逗常小乐问：“乐乐，叔叔问你，贾国青叔叔人怎么样？”

常小乐看了一眼贾国青，有些羞涩地回答：“挺好。”众人笑了起来。

刘俊紧接着又问：“挺好？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儿毛病？”

常小乐又看了看贾国青，低声说道：“人好是好，就是有点嘴臭。”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常小乐见状更加害羞，赶紧跑到自己卧室去了。

贾国青平时爱吃肉，而且一天只漱一次口，所以嘴里经常有些异味。他见刘俊故意指使常小乐揭自己的短处，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指着刘俊大声说：“小乐，你刘俊叔叔也有个毛病，就是晚上睡觉不穿裤衩，春光无限，哈哈。”

常乐见众人闹腾得差不多了，于是招呼说：“各位请入座吧，开饭了，方妍特意做了我们太行经典的炖羊肉、猪排烩酸菜，大家品尝一下。”

贾国青走在最后，他借机低声和常乐说：“哎呀，咱们的选择是对的。我岳父说上周市里接到了上面的文件，决定立即关停所有不达标的小煤矿，那些小老板们的好日子到头了，资金链马上都有了问题。”

常乐“哦”了一声，贾国青继续说道：“我一个同学是省金融办的，昨天吃饭时，他和我说，国际金融危机已经蔓延到了香港，国内影响马上便会显现，即便是大型企业也难免受到严重冲击。他还说，现在国家大力发展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那种靠滥挖资源破坏环境发财的日子很快就会到头，告诫我在煤矿方面的投资一定要慎重。”

常乐赶紧说：“那你还不赶紧把钱都撤出来？”

贾国青笑笑说：“没事儿，我把那几百万都集中放给了东山比较有实力的一个煤老板，他现在又投资搞房地产开发，所以我不担心他资金链会断掉。退一步讲，即便他真还不了钱，不是还有房子嘛，东山的房价现在也是蹭蹭往上涨，报纸上不是也说去年东山的GDP超过了香港嘛。照这种发展速度，东山的房价将来突破一万是迟早的事情，你说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贾国青得意地笑着，可常乐总感觉心里不踏实：“我看你还是见好就收吧，钱挣多少为够，知足者常乐嘛。”

贾国青说：“你说得对，知足者常乐，见到好时我自然会收的，哈哈。”

这时，餐厅那边传来了刘俊不满的声音：“我说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一大桌子人等你们开场呢，赶紧过来。”

“叮叮叮”，常小乐恰好配合刘俊，用筷子敲着碗，众人见状，一起笑了起来。

一群人边吃边喝，非常热闹，可常乐不久却发现贾国青神情却不似那么开心。他这个人看着胆子特别大，可有时候心却比较小，估计他还惦记着金融危机以及接下来的国家政策风向到底对燕西这个全国资源大省能有多大多深的影响。毕竟他是靠那些煤老板们赚钱的，他们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也决定着他的财运。

老古人常讲：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往后的事实证明，贾国青靠煤老板们发了财，可最终也栽在了煤老板身上。

遍地是金的东山，在一场真正危机到来之前，正在上演着畸形变态的最后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