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的富丽堂皇的皇子御驾内,言君目光淡然,面无表情地坐着。明明脸上还有病色,却仍挺直了背,不让自己随马车来回摇晃。
陪侍一旁的盈月见状不经意似的问道:“殿下可知道自己是谁?”
“尚国嫡皇二长子陆钊昀。”言君木然开口,声音犹如朽木折断般刺耳难听。
盈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大半年的调教到底不是白费。
“我也是言君。”冷不丁地,言君又开口道。
唰的一下,盈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狠狠的怒视言君。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去了,后果不堪设想。可言君却好像没有注意到盈月的冷瞪,布娃娃一样坐着。再没有了言语。
许久之后,盈月叹口气道:“罢了,以后便算是殿下的乳名。”
渊尚两国都幅员辽阔,但好在两国首都距离不是太远。但在盈月的有益拖延下,言君一行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才到达渊国帝都——承端。抵达这日,意料之中地遇到刁难。
正如现在,渊国的使者拿着令牌大摇大摆的进城了。独留了言君,盈月两个同车夫一起排队进城。
“这帮渊国的鲁夫!”盈月一向稳重,可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忍不住低声咒骂。又赖在马车上不肯下来。倒是言君乖乖的下了马车随车夫去排队。
是的,渊国使者甚至不许他们坐马车进城。要知道,虽然承端是渊国帝都,进出城排查的很严格,但是不管是乞丐还是普通百姓。只要你掏的起雇车的钱,就可以坐车进城。
言君本就长的极其精致惹人眼,再加上身上穿的尚国皇族标准的墨绣衮服,刚一下车,言君便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这是谁家的娃娃?生的模样可真好!”一个妇人问道。
“哎呀,你不知道啊!这可是尚国皇帝送来我们渊国的质子,听说还是什么嫡长皇子什么的,身份可是不一般呐!”另一个答道。
“呦呦,是皇子呢!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带着一股子高贵冷艳。可他再高贵也是在尚国高贵,如今到了我们渊国还不是要和老百姓一样排队进城。”
“哎哎!你可别说了。放心让人听见,抓你去坐牢!”
“呀!光天化日之下连句实话都不让说了!我倒要看看渊国的哪条规定会偏帮一个尚国质子!”
……
不一会儿的功夫,城门出的议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这些人几乎都要把手指头戳到言君脑袋上。不难看出,这是有人故意为之。相信不到半个月,今日城门这一幕会传遍整个大陆。让尚国脸上无光。
“哎呦。”一个粗布荆钗的大婶一个不稳被人撞出队伍。而她倒去的方向正是言君的所在。
即使言君早慧,又被盈月教导了各种心机。但到底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再加上有人有意无意地将言君挤的动弹不得。当即吓得言君下意识抬手遮住头。就在言君认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一个不大的手一把把他拉进小小的怀抱里。
“大婶啊,你看你吃的那么胖。摔倒就摔倒吧,还要摔倒在别人身上。小弟弟要是被你这么压一下,不死也要丢半条命!”略显稚嫩的童音在言君的耳朵里,却成了极好听的声音。
言君不曾想,为自己出头打抱不平的会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言君闭着眼,等着城门那些人的责骂,毕竟这个小哥哥的语气这么不善。但是过了半晌却是只有小哥哥懊恼的声音。
“怎么又被认出来了?真倒霉。”
在言君面前横行到不行的众人,现在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言君仰头打量着抱着自己的人。穿的是最下等农民才会穿的粗布衣服,头发随意地用一条破布条绑着,一张脸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模样。就是说话的口气,身上流露出气质,也是跟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没两样。
“小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我们快点走啦,等会叔父发现了就走不了了。”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服的粉嫩的女娃嘟着嘴走近。一双眼睛哀怨地看着言君。“你是谁?为什么要我小哥哥抱?他是我的小哥哥!”
“小月,这个小孩迷路了,我们先把他送回家吧。”说着,小男孩用力揉了揉言君的脑袋。“小弟弟,我叫谨阳,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在哪里啊?”
言君撇了撇嘴,推开谨阳。谁迷路了啊。她明明在排队进城。自以为是的小孩最讨厌了。于是言君便要转身离开。
然而却被那个女娃一把拉住手,拖着往远离城门的地方走去。
“小哥哥,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我们先带他一起去玩嘛。等回来的时候再送他回家。一看这个小屁孩就是没朋友的闷罐子。”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谨阳用力拍了一下脑门,样子很是滑稽可笑。“还是小月聪明,怪不得父……父亲那么喜欢你!”
“我当然聪明了!”那女娃骄傲地昂起头。头也不回的道:“我叫殷越,大家都叫我小月。小屁孩你就叫我月姐姐吧!”
“才不要!”言君用力挣了挣,却没有挣脱。气急败坏道:“谁是小屁孩啊?”
“就是,就是。”谨阳笑着追上来,道:“人家不一定比你小呢!小弟弟你多大了?我马上就七岁了呢!小月啊,才刚过五岁生日呢!”
“不准笑我!”
殷越锤了谨阳一拳。谨阳呲牙咧嘴,很是夸张。殷越和言君都被逗笑了。
“我叫言君,今年四……五岁。”鬼使神差的,言君忘记了盈月的叮嘱,竟然对陌生人说了自己真实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言君觉得两个小孩子而已。不会给她和她的国家带来什么灾祸。但更多的是因为言君渴望身边有可以坦诚相待的同龄人,渴望一份干净的友谊。不管怎么说,言君只有四岁而已。
“言君,你的嗓子怎么了?你的声音好吓人。”刚才因为打闹,没有注意。反应过来的殷越关切的问道:“是得了风寒吗?婶娘说,得了风寒声音就会变得好难听。”
谨阳也揉着言君的头道:“就是啊。言君长得这么好看,声音怎么那么难听啊。”
言君的眸子暗淡下来,沉声道:“不是风寒,我……我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嗓子就坏了。”
“言君好可怜。”殷越本来还有些不待见言君,可这会却只有满满的同情了。“没事的!我回去帮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能治好的!”
“嗯嗯,一定能治好的。”谨阳附和道。
言君笑了,眼里噙着泪,同时也噙着满满的笑意。
“好啦,别不开心,我们一起去玩吧!小哥哥可是新发现了一个超级好玩的地方哦!”殷越又拉着言君的手,欢快的跑开。谨阳也笑着跟在后面。
那边言君正和新朋友玩的开心,这边盈月和使者却是急得头冒冷汗。
言君被谨阳皇子和殷越公主带走了,这是今天在城门的人都知道的。虽然使者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是尚国质子进承端这事可是好多贵族,高官都盯着的事。如今言君在城门口丢了,头一个出来承担的表示使者。毕竟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才会发生这种事。一方面,皇帝只会重罚他的办事不利。另一方面,言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尚国不会善罢甘休。再者,让陵王知道是因为他的大意,让谨阳皇子和尚国质子牵扯在一起,更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谨阳皇子对外说是陵王晚年得子,因为甚的皇上宠爱,过继给皇上,成为最小,也是最受宠幸的皇子。但是承端的百姓却都对真相心知肚明。谨阳实际是皇上跟陵王最小的女儿生的孩子,虽然这女儿不是陵王的亲生女儿,可到底也是皇室丑闻。只是老来得子的皇上十分欢喜,不但不避嫌,反倒给陵王的女儿封了公主,让其住在宫里。还把谨阳过继在膝下。简直是不能再乱来。
使者一整个下午都在赐给言君的府邸质子府里走来走去。每过半刻钟便要问一次消息。可是直到过了晚宴的时间也没有言君的消息。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哼,若不是你们刁难,殿下怎么会找不到!”盈月冷笑。她虽然表面冷静,心里却早已是乱麻一片。若是这事传回尚国,韩昭容她……韩昭容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她的母家,一直倾心于她的肖晩亭,都不是好惹的。
“我们的刁难?我们就是刁难怎么了。这质子可是跟你在一起的,可是你坐在马车里,质子这才能被谨阳皇子带走。怎么说,都是你的责任更大些!”使者气急,将责任都推到盈月身上。仿佛这样皇帝和陵王就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了。
“大人,大人,谨阳皇子…谨阳皇子他……”一个侍卫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谨阳皇子怎么了?快说!”使者恨不得能替那侍卫喘气。
“谨阳皇子……把人……送回来了。不过尚长皇子已经睡着了。谨阳皇子说是玩的累了。同行的殷越公主也睡了,谨阳皇子就带着殷越公主回宫了。”好不容易一口气把事情交代清楚。那侍卫舔了舔唇,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口干舌燥。
“那就好!那就好!”使者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态度也温和许多。“盈月姑娘,既然如此,卑职就先回去复命了。”
送走使者之后,盈月来到言君的房间。言君正侧躺着装睡。她虽然真的很困,但他知道盈月一定回来交代一些事。所以言君硬是撑着不睡。这对一个大人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更何况是一个四岁的女娃。
“殿下,你还有母亲,还有母家的族人。”只说了一句话,盈月便又推门出去了。
言君顿时清醒了许多。她的母亲,她的母族。今天和谨阳他们玩的开心,竟忽略了这些。从她被抱离择雅轩的那一刻起,言君便早已没有的作为孩子应有的天真烂漫,无限美好的童年。
“我知道了。”低声呢喃了一句。言君合上眼,却没止住无声流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