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慌,赶紧准备一下探监!”穿着黄马甲的李毅就像一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一样从门口窜进了监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卜慌窗前,一把把正躺在床上看书的卜慌拉了起来,一脸猥琐的对卜慌笑了笑,然后大声吼叫道。
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的卜慌被李毅发疯般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迷迷瞪瞪的坐起身来,看着李毅说道:“你今天没有吃药吧?干什么呀一惊一乍的?神经病啊?”
对于卜慌的埋怨,李毅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他嘿嘿一笑,然后一屁股坐到卜慌的床上,看着一脸懵懂、眉头皱成一个大疙瘩的卜慌,不慌不忙的说道:“刚才我在门口值班,听民警值班亭里的郝警官在接听报话机,声音开得特别大,所以,我听的清清楚楚的。给郝警官通话的唐警官,他对郝警官说,让卜慌准备一下探监,有人来监狱看他!卜慌,你觉得会是谁来看你呢?不会又是你那个前妻吧?”
听完李毅的话,看看他认真的表情,卜慌觉得李毅不像是跟他开玩笑的样子。但是,是谁来看自己呢?是前妻吗?应该不是啊!前段时间前妻给他来信,说她现在正在外地学习,可能一时半会儿的不能到监狱来看他。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就在每个月打“亲情电话”的时候告诉她,她买好了寄到监狱。母亲一个人在家带儿子,是绝对没有时间来看他的。
“可又会是谁呢”卜慌心里一边纳闷的嘀咕着,一边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然后对李毅说道:“今天是探监日,所有的服刑人员都在休息,你在门口给我站的直直的,耳朵咋的开开的,注意力集中一点。穿着个黄马甲到处跑,像个什么样子?哎,对了,我说李毅,这每到探监日的这一天就是你最活跃、最激动的一天,这是为什么呀?是不是又拿着这件黄马甲到处敲诈勒索去了吧?”
说完话,卜慌一边忙着叠被子,一边用手拉了拉李毅身上的黄马甲,一脸严肃的说道。
“卜慌,卜老师,卜大组长,你老人家可别满嘴跑火车啊,这要是让警官们听到了,我李毅还不吃不了兜着走啊?我好心好意的来通知你要探监,没有落好,反而让你上了一堂课。你是不是当老师时间长了,有了职业病,一天不给别人上课就难受啊?没意思!”冲着卜慌发了一顿牢骚,李毅拿起刚才放在卜慌床上的黄马甲,然后噘着嘴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看着李毅的表情,监舍里的十几名服刑人员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直皱着眉头想心事的卜慌也禁不住笑出声来。
“卜老师,会是谁来看你啊?记得前段时间我听你说过,你的前妻不是在外地学习吗,你们家阿姨这么大年纪了,又在家帮你带儿子,又会是谁来看你呢?会不会是你原来的同事啊?”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在叠衣服的高风看看卜慌问道。
把被子叠好,用手划拉了一下床单,卜慌坐在监舍内唯一的一把凳子上,然后看着高风正在聚精会神的叠衣服的背影,然后笑了笑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刚办完婚事还没有在新婚的幸福中缓过神来呀?说话不经过大脑,和李毅一样满嘴跑火车。我问你,你入监好几年了,有多少曾经一起工作的同事来监狱看过你?”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然后坐在床上,先是想了一会儿,接着对卜慌说道:“在我刚入监的时候,还是有很多曾经的同事来看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来了。唉,人走茶凉啊!”
说完话,高风一边摇头一边唉声叹气的往卜慌身边凑了凑,然后不解的问道:“卜老师,你说现在的人怎么都这么现实啊?在一起上班的时候,称兄道弟,哥们姐们,彼此好的就像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双胞胎。可一旦出了事,曾经的那种密切的关系顿时变成了乌有。这友情怎么这么经不起岁月的考验呀?是我原来做人有问题,还是现在的人思想意识有问题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没等卜慌回答,站在门口负责值班的李毅突然往房子里探着头说道。
“哎,李毅,这大礼拜天的,所有的人都在休息,你还站在门口干什么?一本正经、装腔作势的给谁看啊?进来玩一会儿吧,今天是探监日,唐警官在探监室忙着呢,没有时间过来。再说了,人家唐警官已经是副监区长了,那还有时间管你的事情?开进来聊一会儿!”见李毅插话,高风一边说一边冲着他招招手。
“那不行,警官不在,卜大组长在啊,我哪敢擅自离岗呢?刚才还是因为给他通风报信却被他教训了一顿,如果现在再跟你们聊会儿天,他还不又要收拾我呀?你说是不是卜老师,卜大组长?”往房子里探探头,李毅一边跟高风说话,一边冲着卜慌挤了挤眼睛。
“看你说的就像真的一样,你我都是服刑人员,你至于这么听我的话吗?再说了,我有那么厉害吗?平时说你们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不知好歹的东西!进来聊一会吧,但一定要长耳朵哦,听到狱警的动静赶快出去站好了,省的挨尅!” 听完李毅的话,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卜慌笑了笑,然后冲着他招招手。
“好勒!谢谢卜大组长!”卜慌的话刚一落地,两个字还没有完全吐出来,李毅已经噌的一声蹿到了卜慌和高风的面前。
“来,抽烟兄弟们!”一屁股坐到高风的床上,李毅从黄马甲了掏出一包中华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撂倒了床上。
“监舍内不允许抽烟你不知道啊?蹬鼻子上脸了你……”
“卜大组长,今天是星期天,是探监日。按照监狱的规定,今天是可以抽烟的!连监狱民警规定的东西你都敢推翻呀?”没等卜慌把话说完,李毅便哈哈大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听完李毅的话,卜慌尴尬的笑笑,然后摇摇头:“这段时间忙糊涂了,脑子里全是《育新周报》的事情,连监狱刚出台的制度都忘记了!”说完,卜慌从床上拿起香烟,一边上下左右的打量,一边看着李毅说道:“李大监督岗,你这像坐牢的样子吗?每天大中华抽着,大鱼大肉的吃着,待遇比一般的狱警都好,哪还来的这么多牢骚?怎么,对高风刚才说的话有兴趣啊?谈一谈?”
“什么大中华,什么大鱼大肉,好日子快到头喽!”从高风的手上拿过香烟,李毅一边给卜慌和高风发烟,一边感慨的说。
“哈哈哈哈,快两年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李毅发愁的样子。怎么了?我一句话捅到你的肺杆子上了呀?”看着李毅那副失意的样子,高风笑着问道。
“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现在的人真的是太现实了!”点着手中的香烟,李毅一边吸烟一边摇着头继续说道:“想当年我李毅在社会上做生意的时候,虽然说混的不是很好,也没有弄个世界多少强,但是在我们那个城市还是非常有名的。即便是做不到一跺脚整座城市四角乱颤的地步,但坐豪车、吃大餐的日子还是十分的风光。那个时候,我的身边有多少人众星捧月般的跟着我?他们挣我的钱,吃我的饭,泡我掏钱给他们找的妞,占了老子多大的便宜?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李毅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就是放个屁他们都不敢说是臭的!”说到这里,李毅停下了话题,两只放光的眼睛盯着监舍内白的刺眼的墙壁,陷入到对往事的美好回忆之中。
卜慌和高风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会心的笑了笑。
“现在呢?”高风用手捅了捅深陷美好的回忆中不能自拔的李毅问道。
“现在完蛋喽!”李毅摇了摇头,叹着气继续说道:“我刚入监的那会儿,毫不夸张的说,来监狱看我的人排成长队,甚至走后门、托关系,找狱警拿探监证。所以那个时候我风光的很呐!中华烟按箱计算,大鱼大肉更是吃不完。但是,一年多过后,来监狱看我的人越来越少,到了现在,一个月也来不了几个人,而且全是我的家人!上个月,我发现我账上的钱不多了,于是便借着打亲情电话的机会给我以前很要好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想让他往我的账上打点钱。可你猜这个王八犊子说什么?他竟然说没有钱!奶奶滴,做着几个亿的生意,给我打几千块钱就没钱了?完全是扯淡!想当初他做生意有困难找我的时候,我气都没有吭一声,直接往他的账上打了一百万,直到一年多后他才勉勉强强、断断续续的还给了我,我怪他了吗?没有啊!卜老师,高老师,你们两个是有文化的人,你帮着我分析一下,现在的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说到这里,李毅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到地上并狠狠的踩了几脚,然后忿忿不平的看着卜慌和高风说道。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为什么就是想不通呢?”坐在凳子上,卜慌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高风和李毅说道。
高风和李毅两个人都没有接卜慌的话,两个人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卜慌,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第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需要经营的,无论是亲情、爱情亦或是友情。也就是说,决定情感是不是深厚、能不能长久的关键性因素不是一厢情愿的期盼,而是要在你来我往的交往中去建立。我们都是服刑人员,生活在四面高墙的监狱中,与自己的亲人、朋友虽然只是隔着一道墙,但就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见面的机会就是每个月只有三十分钟的探视,隔着一道玻璃墙进行着简单的交流。现在监狱开始实行人性化管理,每个月我们都有一次‘亲情电话’,但你们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在这个每个月只有一次、通话时间只有十分钟的亲情电话面前感到很纠结:这个宝贵的电话打给谁?二位,酒是放的时间越长越浓,而关系这种东西一旦放下的时间长了只会越来越淡。所以说,之前的一些朋友、同事甚至是自己的亲人对我们越来越疏远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们没必要为此大惊小怪,更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东西感到沮丧。要怪就怪自己吧,谁让我们犯罪了呢?”说到这里,卜慌无奈的笑了笑,冲着高风和李毅摊了摊手。
“你说的是有一定的道理。但问题是,要是一般的亲戚、朋友疏远我们也就得了。但是对于那些曾经关系情同兄弟特别是我们对他们曾经有恩或者有过帮助的人,他们不应该忘了我们吧?这样做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呢?”听完卜慌的话,李毅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第二点!”看着李毅耷拉着个脸,满眼委屈和不服的眼神,卜慌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兄弟,现在我们面临的这个社会是个什么社会?金钱至上、道德下降,人们活的越来越现实。是的,我们在社会上时曾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过很多人,人家出于感激对我们好,相互之间的关系越走越近,这是很正常的。可是,现在我们深陷监牢,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左右,你还能帮助你的朋友干什么?既然帮不了别人什么,你还要期望别人对你好,这种要求是不是太过分呢?因为帮助过别人一次、两次甚至多次就想让别人感激你一辈子吗?不可能。对了,李毅,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吧?”说到这里,卜慌突然停下话题,笑眯眯的看着李毅说道。
“嗯,你说吧,就凭我的聪明才智,别说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了,就是复杂的问题也不一定能难得住我!”李毅冲着卜慌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儿子是不是叫你爸爸?”卜慌一脸坏笑的看着李毅。
“废话,我儿子不叫我爸爸,难道还叫你爸爸呀?你这是个什么问题?这也是问题啊?”看着卜慌一脸坏笑的样子,李毅一边说一边挥着拳头欠起身子在卜慌的身上打了一拳。
“哈哈哈哈!”卜慌的话刚刚落地,围在他身旁的高风和其他服刑人员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卜慌没有笑,他看着李毅,认真的说道:“你和你儿子上街,他跟在你的身后要这要那,当你一一满足了他的要求的时候,他‘爸爸,爸爸’的叫个不停,那小嘴巴甜的就像抹了蜜一样。可一旦你没有满足他的要求的时候,他会不会问你一句:‘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呀?’有过这样的情况没有?”
李毅想了想,然后冲着卜慌点点头:“嗯,有过,还真的有过。现在这些孩子也越来越现实了,如果你不能满足他,他连比这个亲爹也不认识了!”
“这不就对了吗!”听完李毅的话,卜慌笑了笑继续说道:“连你自己的儿子都这样,你还希望你的朋友、曾经的同事亦或是你的父母、妻子怎么对待你?”
听完卜慌的话,李毅、高风和围在卜慌身边的服刑人员们一下子陷入沉默当中。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服刑人员当自强!”卜慌站起身来,冲着高风等人挥了挥捏的紧紧的拳头。
“李毅,李毅,郝警官来喽!”这时,站在门口替李毅“望风”的小四川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悄声的叫着李毅。
小四川的话刚刚落地,李毅已经从高风的床上弹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冲到了监舍门口,然后对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郝警官扯着嗓门叫了一声:“警官好!”
“你小子不好好值班,跑到监舍里干什么去了?小心我收拾你!”用手中的报话机在李毅头上点了几下,郝警官翻着眼睛看看李毅,然后继续往前走。
走到卜慌他们监舍门口,郝警官停下了脚步,然后往监舍里探探头说道:“卜慌,卜慌呢?探监!”
“郝警官,谁来了?”卜慌一边答应着一边慌忙的走出监舍,一脸疑惑的看着郝警官问道。
“我也不知道,唐副监区长在报话机里通知的。你去吧,到了探监室不就知道了?哦,对了,在监区楼上的亲情会见室啊,别走错了地方了!”说完话,郝警官对着卜慌笑了笑,然后向值班亭走去。
看着郝警官远去的背影,卜慌的心里越发纳闷:这是谁来了呀?还在亲情会见室,谁会有这么大的面子呢?
由于卜慌是“宽管犯”,再加上自己在监区甚至整个海福监狱“混”出来的名声,与其他服刑人员相比,日常生活中的卜慌还是比较‘自由’的。只要不出监区大院,他不需要向任何警官报告,可以随便走动。甚至有些时候到大院外的监区民警大楼办事他也不需要狱警的押送,直接给大门口值班的武警打个招呼就可以出去。而门口值班的狱警也认识这个名震海福监狱的“名人”,所以,一般的不会为难他,也不会问他太多。
从监舍楼走下来,卜慌来到大门口。站在一条白油漆刷制的警戒线上,卜慌双手捶地,对着站在墙头上的武警报告道:“报告班长,服刑人员卜慌要到民警值班大楼,警官叫我!”
“哎吆,是大作家啊,去民警值班楼干什么去呀?”站在大墙上值班的武警一看是卜慌,笑着问道。
“报告班长,我不知道!”卜慌依然笔直的站着,一字一句的报告道。
“嗯,你可以过去,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武警战士把胸前斜跨着的枪往上提了提,然后对卜慌说道。
“请班长指示!”卜慌抬头看看那名武警,心里想:过个门都有条件,都是些什么人啊!心里犯着嘀咕,但脸上还是依然挂着微笑的卜慌对武警说道。
“回来后帮我写一篇稿件,我们连长催了我几次了,可我也不会写呀,所以……”
“请班长放心,我回来后第一时间给您写!”未等武警把话说完,卜慌就响亮的回答道。
“好勒!过!”武警战士笑了笑,然后潇洒的冲着卜慌挥了挥手。
出了监狱大门,卜慌轻车熟路的走到了民警值班楼的二楼。在离亲情会见室不远的楼道口,他看到了手里拿着两个档案袋往前走的女狱警周莉。于是赶紧停下脚步,站直了身子,响亮的说了声:“周警官好!”
周莉抬起头看看卜慌笑了笑:“哎吆,是卜慌啊,探监是不是?快去吧,林正疆正在里面等你呢!”
“林正疆?哪个林正疆?”卜慌一时蒙圈了,他摸着自己的光头,看着周莉问道。
“你还认识几个林正疆啊?就是那个从我们监区放出去的那个林正疆呗,是他来看你了!”周莉笑了笑,然后对卜慌说道。
“林正疆…..是这小子啊!”卜慌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来不及和周莉打招呼,一溜小跑的跑到亲情会见室,一下子推开了探监室的门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