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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家书和来信

2017-05-24发布 2851字

宋远桥不是那种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打算好的人,他总是有个大致的打算,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就拿参军这事来说,既然有机会那就来呗。至于参军后是努力复习考军校,还是好好表现争取入党提志愿兵,他就没仔细想,总觉得这些事早打算也没用,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干好眼前的事总比打算以后的事重要。像射击不合格这事,既然知道不会被部队退回家,也就放下心来,下面自己会努力争取把射击练好。如果努力了也没练好,那只能说自己先天条件不行,去当个老炊或者喂猪也是可以接受的。

原来揣着心事,生怕自己过几天就被退回去,所以没觉得有写信的必要,现在既然没事了,他觉得有必要写封信告诉家里自己的情况了。午饭后他就在营房写信,可是拿起笔又不知道写什么好,首先称呼就有点难为,写“爸爸妈妈”吧?这辈子就没这么叫过,好像是写给不相干的人;写“父亲、母亲”之类又觉得太正式了,他觉得只有写回忆录或者悼文之类才会这样称呼;就写平时称呼的“我大、我妈”吧,又觉得太土气,他知道军邮是要检查的,再让人当笑话讲得沸沸扬扬的,他就是有胆子找检查信件的人麻烦,也不知道检查的人是谁。

想了好一会儿,才在开头写下了:双亲大人安好。想了想,又觉得有点装文化人,想撕了重写,又觉得怎么写都不太合适,索性就这样吧。接下来他不想把吃苦受累的事情跟家里说,免得让父母担心,就写了一些诸如战友都很好相处、干部们对自己也照顾,吃的住的都比家里好,也不怎么想家之类,让家里不要担心他。

再想了想,又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看看才刚刚写了一张纸带两行,却再也没有话题。沉思了半晌,想起邮递员都是把信放到村部,再由村里干部谁顺道谁带给收信人,说不定谁顺手就拆了看看,村里人也不讲究这些。就假装关心地问了几句“三老爹身体还好”、“德生大伯最近咋样”之类。

看看也就一页半,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做学生时自以为作文很好,也的确经常被语文老师表扬,可是写封信都写不出东西。再一想好多事没法跟家里说,说了白白让父母担心。但是还是要说一点的,父母都不是笨人,你越捡好的说,他们会越担心你吃苦受罪。就又提笔写道:刚到新兵连的时候训练有点累,不过比在家里干活还是轻快不少的,只是在家里一季大忙也就十几天,在部队上每天都如此。现在我饭量涨了很多,每顿饭都能吃三四碗干饭或者七八个馒头。人也长胖了很多,都一百六十多斤了。

再想想又接着写:我射击成绩不怎么好,别的都很好,连里已经嘉奖我两次了,要是射击考核成绩能达到优秀,连长和指导员说给我报三等功。我们班长叫齐三林,是北京人,对我很好,天天陪着我练射击,鼓励我不要放弃。我一定好好练,争取能拿个好成绩。

看看满了两页纸,自己觉得很满意,就写上:此致,祝双亲身体健康 弟弟妹妹学习进步。

写完把纸折好,装在口袋里去军人服务社。说是服务社,其实就是个小卖部,营业员都是后勤部门安排的随军家属,像宋远桥这样的小兵 蛋 子见人就叫嫂子保准没错。里面就三间屋子大,进门就是横着的五六节表面坑坑洼洼的木头柜台,柜台后面靠墙是一溜暗色的木头货架。当班的三个营业员一个在打毛衣,另一个在教第三个打毛衣,宋远桥掏出一毛钱喊了一声:“嫂子,信封邮票。”说完才想起部队寄信不用邮票的,自己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正在教人打毛衣那位嫂子见怪不怪地拿了一个信封过来,什么也没说找了他九分钱,回头继续自己的教学。

宋远桥讪讪地掏出笔在信封上写了地址姓名,用柜台上放着的胶水封了口,塞进上衣口袋。

宋远桥到连部找到通信员,把信交给他,通信员从挎包里找了一封信,递给他说:“刚好有你一封信。你们去靶场了,我就放在这儿准备明天再发,既然你来了就带回去吧。”

“谢谢你,还有我们班的信吗?我一起带回去。”

“没有了,今天就你一个人有信。”

“那再见。”

“再见。”

宋远桥拿到信看一眼信封就知道是许江玲写来的,因为同学中只有许江玲考上这所大学,而且那字体他很熟悉。暑假的时候他问过许江玲,为什么要选这么远的学校,可能因为是在街上,旁边人太多,许江玲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宋远桥对许江玲的心情非常复杂,他非常喜欢这个女孩,也知道女孩同样喜欢他。退学之前他一直幻想着两人能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那样。退学后他在许江玲面前一直有一种自责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退学已经毁了两人设想中的未来。从现实的角度看,自己和许江玲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即使勉强相处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一直不怎么敢面对许江玲,即使她邀请自己去家里玩,自己也没有去。

宋远桥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伤许江玲的心,结果许江玲虽然生气,却没有不理自己,而是让人带话叫他等着。这让他很矛盾,让他再去冷冰冰地不理人家许江玲,他觉得从感情上自己做不到。后来自己当兵了,从开始准备,跟老陈家要名额,到后来武装部集训、体检,学校、派出所到处盖章。为了不让打架的事影响他,宋德生和陈尚德还带着他请派出所几个领导和供销社李大头父子吃了顿饭。等到了部队又是一天到晚的训练,即使想到许江玲也多半是回忆两人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而很少去考虑现在用什么方式和她相处,将来两人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现在许江玲的一封信又将这个问题推到了他面前,可是他实在不愿意面对,把信对折装进上衣口袋里以后,他就假装忘了这件事。下午训练结束后,他依然不敢打开信,他想如果许江玲心里嫌弃他没考上大学就好了,他就不用这么矛盾了,可是如果那样,她又何必写这封信呢?唉,继续揣着吧,等拿定主意,想好怎么回信再看吧。

吃晚饭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插曲,隔壁桌三班一个战士跟宋远桥一样立姿射击只有一发上靶,心里憋屈,赌气不吃饭了。三班长看他还是很有上进心的,下午就让他请病假休息,缓解一下情绪。结果到晚上还是他们班的战友连劝带拖弄到食堂,一起劝他吃点,三班长也劝他别往心里去,好好练习,下次应该就好了,再说三中一也合格了。但是那个新兵还是很沮丧,哭丧着脸说:“丢人啊,我丢我们班脸了,竟然跟宋斜眼打的一样。”

因为齐三林跟其他几个班长都不搭呱,所以五班的新兵也和班长一起被孤立了。再加上五班训练成绩一直都比其他八个班强,所以彼此之间多少有点对立情绪。好容易五班出了个宋远桥射击成绩垫底,他们就当笑话讲,还给宋远桥起了个外号“宋斜眼”。几个班长都是老兵,他们对齐三林瞧不起他们心里也有些不忿,不过他们知道齐三林既有背景又有本事,所以不想跟他冲突,都告诫过自己班里的新兵别当着五班人的面提这事。今天这个战士有情绪,把这事忘了,就说了出来。

这边五班的一听就不干了,纷纷站起来指着三班七嘴八舌地骂开了。齐三林连忙站起来大喝一声:“坐下,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五班战士见班长发话,无奈地坐下,但都不吃饭,拧眉瞪眼地望着三班。三班长却没有制止自己班战士骂五班,老神在在地歪着脑袋看齐三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连排干部们听到动静马上就都过来了,连长指导员问明原委赶在警通连到场之前给出了处理意见:班长带队,三班绕操场跑十圈,五班八圈。三班那个不吃饭的新兵留下,连长喊过一个老炊,让他端来一大盘馒头,足有十几个,命令老炊看着他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