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立姿一百米射击成绩就出来了,宋远桥还是垫底,不过这次有一发上靶,算是跟好几个新兵并列垫底。几名军官都看了射击过程,宋远桥的整个动作依然很标准,谈不上完美无缺,但是绝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
把战士们从靶场带回驻地以后,连长和指导员把三个排长和齐三林喊道连部开个会。连长是团部干事,指导员是师里下来的参谋,他们都是来混资历的,谈不上带兵练兵的经验,齐三林要有法子早就用了,就让几个排长说说看法。
三个排长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吱声,最后三排长张了张嘴,又砸吧了一下,还是没说话。连长见了就发火了:“有屁就放,再这样老子踹你啊!”
三排长嘟囔着说:“二排长的兵,你踹我干啥?”
指导员在中间和稀泥:“连长你别急,三排长的主意怕是馊的。”
连长跟着就说:“三排长,现在不没法子吗,馊主意也比那俩没主意强。你就说说你这馊主意吧。”
“二位领导英明!一排长、二排长,我就说你们昆明学院出来的光长肌肉没长脑子,你们还不服气,看看哥们,咱老校长里就俩元帅,比你们强多了吧?这个问题我不但有答案,还一下子就有俩!你们服气不?”
“赶紧地,有啥主意你说,要不连长不踹你,咱俩也得让你知道一下光长肌肉的好处。”
“是这样的,我听说侦察连、教导队那些能在军里、军区里拿名次的神枪手,最少也要打个三五万发子弹,多的十万发都有,是不是齐班长?”
齐三林点头说:“嗯,一次普通的训练每人打个几匣子弹都是正常的。”
“你看,连长,神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你给他多弄点子弹,多练练说不定就成了。”
“行,回来我蹲茅坑的时候你去看看,老子要是能拉出子弹来,你都拿去给他练!这要是十发二十发能管用还行,你这一张嘴就上十万,你真当我能拉出来?赶紧说你第二个主意!”
“这第二个主意可真是馊的,还有点丢人,说了你可不许踹我。”
“我保证还不行?说说、说说。”
“我是这样想的,这个新兵所有的动作都很标准,他前面的科目也都很好,所以肯定不是笨蛋,而是个好兵苗子。”
连长一听就急了:“屁话,不是好兵苗子老子费这事?你到底有没有主意?”
指导员连忙拦着,“别急别急,先听三排长说完,三排长,咱们直接说咋办,别啰嗦那些没用的好不?”
三排长委委屈屈地说:“我这不分析原因做铺垫吗?你们要不爱听我就直接说办法。齐班长你不是侦察连来的吗?侦察连练兵最勤,肯定最有这方面的经验,你去侦察连请个大拿来看看,你要是面子不够,就让指导员去请,堂堂师部参谋,还令不动小小侦察连?”
齐三林一听就有些意动,刚要说话,看两个连首长脸色不好,连忙闭嘴。指导员直接抬脚就踹,三排长连忙嬉笑着躲开,指导员点着三排长脑袋,“你这是让我丢人丢到师部去!还真是个馊主意!不许躲,让我再踹一脚,要是闪了老子的腰你就等着吧!”
这回轮到连长和稀泥了,他拉着指导员说:“三排长你这主意是太馊了,真要这样干我俩脸往哪放?不过他这个思路很对,是得找个高人给看看。五班长,你看能不能去侦察连请个枪法好、嘴又紧的给参谋参谋,我肯定不让他白来一趟,指导员那有特供。”
又回头对指导员说:“你放放血,出两包行不?这不也是为了革命工作嘛!再说了宋远桥这小子要是练好了咱俩脸上也有光是不?”
指导员笑着说:“行啊,你就这样算计搭档的?不过你算盘打错了,这特供可不需要我出,有人可比我富裕,是吧五班长?你小子不尊敬领导,有好东西不孝敬连长和我,我们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可是你擦自己班的屁股,不能再到我这儿打土豪吧?”
齐三林习惯性地就要挺身敬礼,一句“保证完成任务”都挂到嘴边上了,又醒过神来,连长指导员这是向自己示好呢,不能再拒人千里之外了。就放松身体,把腰朝下哈一点说:“向毛 主 席保证,我就剩六包了,两位首长一人两包行不?我还得留两包给宋远桥请个教练是不?咱们也不用把人请来,连长准我们个假,我带宋远桥到去侦察连,就说带个新朋友参观参观老连队,顺便就把这事办了。办成办不成也影响不了两位首长的面子,您看行不行?”
连长想了想说:“后天星期天,我准你俩一天假,别的时间侦察连有训练任务,星期天去可以悄悄地进村,别让人当笑话讲啊。”
齐三林说:“我也是侦察连的,我不提你们两位,就说我自己遇到难题,回去求援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别人就是笑话也是笑话我。”
又半转身子对三个排长说:“您三位特供是没有了,我还有点别的好东西孝敬三位,别嫌弃就行。”
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二排长又补了一句:“你别理他俩,他俩又管不着你,只要我满意了,我肯定在连长指导员那多说你好话。”
三排长不乐意了,“要不是我出主意,你能解决问题?”
说着又指了指一排长:“就他一个吃白食的。”
几个人说是军官,其实也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事说完了就开起了玩笑。齐三林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有点不合适,就跟连长招呼一声回去做宋远桥的工作了。
宋远桥回到营房时心已经凉透了,他抱着枪端坐在床边,几个战友也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全部跟他一样抱着枪坐在各自床边。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最先叫他“宋道长”的城市兵才说了一句:“道长,别灰心,齐班长会有办法的。”
其他几个人闻言才像刚醒过来一样,七嘴八舌地安慰宋远桥,无非是些“还有时间”、“班长肯定有办法”、“你这样努力,一定能成的”之类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回重复几遍之后就都讪讪地闭了嘴。
宋远桥就像没有听觉一样,他也确实没有听战友们的安慰。心里想的全是被部队退回去怎么办。乡亲们肯定不会再为他没能参加高考而怜悯他,事实证明他只是个送不上墙头的死狗。他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话,全族人不惜跟陈家翻脸帮他参了军,他却被部队退了回来,整个宋墩的宋家人脸都被他丢光了。
陈尚德的老婆肯定满村为她娘家的侄儿抱不平,宣扬如果让她侄儿去当兵会如何如何,说他宋远桥耽误了她娘家侄儿一辈子。宋家的叔伯们再也不会教育孩子“像你大桥哥那样”,而是说“别跟大桥似的丢人现眼”。
宋远桥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他就这样一直抱着枪坐在床边,愣愣地望着前方。时间也好像凝固了,战友们也都很难受,既为了宋远桥,好像也是为了自己。直到齐三林回来,众人才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站起来招呼:“班长,回来啦。”
齐三林见宋远桥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虽然不清楚宋远桥心里的想法,但是他明白宋远桥现在面临的压力。班里的其他新兵们眼巴巴地看着齐三林,希望他能有灵丹妙药,像平时有人遇到困难或想不开时那样,三言两句就打开别人心里的疙瘩。可是齐三林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轻松,他走到宋远桥面前,拍拍宋远桥的肩膀,又朝四周的新兵看一圈才说:“道长,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连长和指导员也都很关心你,刚才喊我去就是为了你的事。”
他边说边掏出烟,抽出两只,顺手把烟盒给了边上的新兵,示意他分给其他战友,然后把两支烟都点上,再塞一支到宋远桥嘴里。宋远桥狠狠地抽了一口,再把烟雾吐出来才慢吞吞地说:“班长,你不用安慰我,刚才战友们都安慰过了,我知道会怎么样,也能接受现实,原因在我自己身上,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天生就不是当兵的料,勉强也没有用,哪有不会打枪的兵?”
齐三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等大家把烟抽完,他挥挥手把其他新兵都赶了出去,才对宋远桥说:“道长,刚才连长和指导员让我后天带你到侦察连去找人看看。或许他们能帮你找到原因。你这么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连首长也不想放弃你。如果实在不行我再跟指导员好好说说,他父亲就在我们军区里,只要他开口帮你,到连队当个文书或者通讯员都行。但是你要有个态度,不能像现在这样丢了魂似得,你得拿出精气神,不管成绩如何,都要像前几天那样刻苦训练。你要让人看到你值得帮忙,别人才会帮你。”
宋远桥坐在床上抬头看着齐三林,还是那副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的神情。齐三林伸手推了他脑袋一下:“别这样盯着我,我还能骗你!再说了,实在不行你就去当老炊呗?只要勤快点,说不定学个厨师的手艺,退伍回去开饭店当老板了。赶紧起来,把床铺整理好,别半死不活的!”
“当老炊?不是说不合格就退回去吗?”
“谁说的?退回去的也有,但那都是惹了大祸儿的,你别的都好好的,就射击一项不行,顶多了就是去做饭、喂猪。谁告诉你要退回去的?”
宋远桥一想,好像没人这么说,就红着脸说:“我自己想的,就像考学校,成绩不好考不上就回家呗!”
齐三林哈哈大笑,笑得都站不住了,坐下来扶着铁床的柱子又笑了半晌,才说:“你太逗了,我说就这点事,你怎么就跟天塌了似的?原来是以为会被退回去。”
说着又笑了一会儿,说:“等星期天我带你去侦察连,咱们在军区比武中拿过名次的连神枪手就好几个,只要他们帮忙,你这点事就不叫个事。”
说完拍拍宋远桥的肩膀,“哈哈”笑着出去了。
宋远桥知道弄不好这个笑话一会儿全连就都知道了,但是他也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