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一家吃完晚饭妈妈和大妹妹收拾桌子,宋远桥拿出钱让他小弟弟宋远彴到小卖部买两包红旗烟招待人。烟还没买回来,要招待的人就陆续来了。他们听说老会计和支书出面朝陈家要当兵的名额都很高兴,几个年轻的纷纷表示如果姓陈的不识相,就揍他娘的。
宋远桥的大伯宋德楷用烟袋锅敲了敲桌子,“看把你们能的,严打你们知道不知道?听说上海大干部家的小孩都枪毙好几个,共产党还怕你们头硬!我看这事一定得跟他们陈家闹一回,但是不能先动手打人,不能把让他家有理讲。支书再护着我们也没用,人家县里、市里都有人,没理讲我们对不过人家姓陈的。要是支书他们说不好这话,到时候全家都去,堵着不让他们家出门,他家估计不敢动手,要是他们敢先动手,打哪个就把哪个抬去乡里医院,再到乡上宣扬村长家打人。”
“这也太窝囊了吧?”
“人家能不说我们家孬?”几个年轻的很不乐意这样。
“你们知道个屁,图一时痛快把人打了,不要拿钱给人治伤,蹲班房吗?那个出钱?哪个去蹲班房?也就是现在,我们还能和他家对着来。搁文 革时候人家光是看你不顺眼,一个电话就把乡里民兵叫来捆你去游街批斗。”
第二天一早,老会计在村口拦下了骑车的村长。“他大哥,你这是干嘛去呀,急匆匆地?”
“去老二家,他战友从江南带了点螃蟹给他,这不喊我去尝个新鲜吗!叔,要不你也一起去?我驮着你。”
“螃蟹有啥好吃的,前几年还到处都是,咱不都拿碓臼揣了做螃蟹豆腐吗?也出鬼啊,这两年说没就没了,一个也看不见了。”
“听立山到农工部培训回来说现在用的棉花药太多了,以前就棉花地用,现在稻子、棒子、豆子,除了山芋哪样庄稼一季不打几回药?说是叫有残留,跑水里把螃蟹这样娇妙的东西都给药得绝种了。”
“哦,是这回事啊!说到立山,我听大桥说立山不当兵啦,还要回村里当他那个青年支书?”
陈尚德心说这个老东西,绕半天还是说这事,就知道你们这窝姓宋的憋不出个好屁,看这架势只有把农技员让出来了。嘴上却骂自家儿子,“立山就是让他妈给娇惯坏了,听他二叔说当兵要吃很多苦,比种地还要累人,就给吓回来了,死活不当这个兵了。你说这把人家大桥弄得不上不下的,我想这样,叔,立山回来只干青年支书,农技员让给大桥干,刚好大桥把蘑菇种得很不错,我们不能抢人家功劳是吧?那样也太不是东西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老会计摸出烟袋装上烟丝,用大拇指按结实了,划火柴点着吸了两口,抬起脚在鞋底上把烟灰磕出来,才接着说:“可是农技员现在德山干着呢,大桥不好抢他叔的差使吧?你说这刚用了几天,再把人赶回去,不叫个事吧?要不这样吧,尚武不是给立山要了个当兵的名额吗?让大桥去试试,要是验不上,只怪他命不好,他家也不好说什么是不是?”
陈尚德听了愣了好一会儿,心说你怎么不叫他替我这个村长呢?当兵就这么容易?多少支书村长家孩子没点门路,花钱都不一定当得上,就这样容易让他去?
他伸出俩指头说:“叔,我家老二在武装部也不是当家把子,为了这个名额给人磕头说好话不算,光请客就花了这数。大桥家穷得都快烧灰团子吃了,能有钱给我填这窟窿?”
老会计想了想说:“钱好说,你要同意就问问老二,花了多少村里先给垫上,等年底从代耕费里除。昨晚上大桥家里就聚了二十来口子,说是要找你闹事,我仗着这张老脸硬给拦下了。德楷个狗日的还说就给我一天时间,你要不同意就把你家砸了。看把他能的,你就让他砸,砸完了让派出所都给抓起来吃二两去!”
陈尚德想又拿这个吓唬我,这都多少回了,就不能换个花样,我就这么怕挨打啊?老会计见他不说话,就接着说:“要不你去和你家老二商量商量?这件事吧,说来说去还是你家先把大桥给耽在桥桩上的。虽说他家说话气人,咱们毕竟都有头有脸的,不能把话给他们说吧!”
陈尚德听了这话,脸都憋红了,不是你个老东西见不得我家好,一听说立山当兵就让宋远桥个小王八蛋顶窝子,能有这事?现在又倒打一耙,怪起我来了。嘴上却不敢和老会计翻脸,“那我去问问老二,这事就算我们答应了也不一定作数,毕竟原来说是我们家立山当兵,现在换人不知道行不行。”
“行,那你去问问,凭我老头子这张脸怎么也能再帮你拖一天,明早可是要给我准话啊。”
村长一言不发地骑上自行车奔县城去,心里一刻不停地咒骂着姓宋的全族生倒圈瘟,老会计这个族长死了连卷芦席都混不上。
进城时差不多九点了,陈尚德就直接去了县人武部。因为已经秋收,特别是县城西边几个乡镇都正是大忙的时候,家里有地的基本上都溜号了,办公室里只有陈尚武自己。
陈尚武见哥哥进来连忙起身倒水,让哥哥在对面桌子坐下:“家里不忙吗?我正准备让立志他妈回去帮两天忙哩。”
“昨天回去太晚,我就没跟他舅家说,今早刚要去,在村口让老会计撞上了,这老东西让我把名额给大桥,还他妈吓唬我,说不给他家就要闹事。我找你拿个主意。”
“哪个大桥?”
“就是德立家的大小子,宋大先生的孙子。”陈尚德又把宋德生跟老会计爷俩怎么样急吼吼地让宋远桥顶了他们家立山的位置,现在又要当兵的名额,还有历年来怎么难为他原原本本地呱溜了一遍。
陈尚武到没有跟着他哥生气,笑吟吟地说:“哥啊,你开始就应该顶住不让他们这么干,立山一天没走,一天就是团支书。只要你态度坚决,谁也不能绕过乡里换人。既然你都答应了,就不如人情做到底,这个名额就把给大桥。毕竟宋大先生对我们有恩,不是他年年春天借粮食给我们家,咱们姐弟几个怕是不能这么齐整地活到解放。”
“那他不是为了剥削我们,让我们租他家地,给他家干活吗?”
“那口号就是开会时候喊喊,能拿来当日子过吗?我说你在家里人缘怎么这么差呢!我们一家人在宋墩杂姓里面人最少,可是从记事开始就没挨过多少欺负,我们要记人家姓宋的好。”
“我也没对他们不好啊,文化大 革 命闹成那样,我不也没怎么那几家地主富农吗?特别是宋大先生一家,全县出名的大地主,除了上面要求的,我可没主动难为过他家。”
“哥哥啊,话不能你这样说,没害人就算报了人家恩了?你名字还是宋大先生起的呢。这事就这样吧,今年让那个大桥去当兵,立山他舅家那个明年再说。反正我在这武装部里说话还能顶点事,安排亲戚家个把孩子当兵累不着我。你和嫂子好好说说,跟村里人好好处,远亲不如近邻,咱家孩子终归要在外面安排个工作,你和嫂子住在村里跟邻居处好了,到老也有个照应。平时多让着人家点,不算吃亏。”
陈尚德见老二都同意了,也就没坚持,在弟弟家吃了午饭才回家。回家后让老婆唠唠叨叨抱怨了一通,也幸好没回娘家报喜,不然又弄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