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鹏还在永义剧团的时候,有个住在附近上津桥堍的女人,经常来永义剧团听戏。那个女人叫杜小娟,性格豪爽为人四海,经常带些点心之类的到后台“探班”,没过多久就跟剧团里上上下下都混熟了。
杜小娟的夫家姓徐,开了间老虎灶头。这家有两个儿子,杜小娟嫁的是长子,小儿子徐步祥从小订了门娃娃亲,女方是同住在上津桥一带的,叫张兰女,张家当年随徐家一起从苏北逃难到苏州来的,可谓知根知底,所以在两家孩子尚小时便订了亲。
兰女的父亲干的是“倒夜香”的生计,就是旧时推车沿街收集家家户户的排泄物,再卖给农户的行当,家境十分贫寒。兰女在张家子女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这兰女从小就吃苦耐劳,家务活样样都会干,十来岁时就跟着姐姐做小工,在建筑工地上推小车送黄沙石子,或相帮做饭,一天领三角钱。建三院的时候要挖井,她们把大弟弟也带上,到发工钱的时候,大弟弟要站在叠起的砖头上才够得到发钱的人递给他的工钱。
兰女又在亲戚二姨奶奶家开的鸦片烟馆中帮忙烧过鸦片。二姨奶奶是上海某个阔老板养在苏州的小老婆,一辈子没生过孩子,钱倒攒了不少,就开了家鸦片烟馆,自己也抽。因为自己没小孩,二姨奶奶对亲戚家的小孩都不太热络,不过对兰女倒是另眼相看。兰女长相端丽,手脚勤快,性格直爽,二姨奶奶觉得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兰女后来还在日本人开的草包厂干过,主要是捆扎草包,也帮日本人做饭。日本人见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稳重伶俐,干活也十分卖力,便很喜欢她,教了她不少日语和日本菜的做法,还特许她可以从厂里拿些草包回去用。兰女很高兴,稻草中还残留着不少稻粒,摔打出来,带回家就是口粮。有时候,兰女会挑着草包走两三个小时从厂里一直走回家。草包能卖钱,就能贴补家用。
兰女跟徐步祥成婚后,由于两个弟弟尚且年幼,兰女知道父母的艰难,也三五不时地接济家里,因此在家中的地位颇高。
谁知这徐步祥后来生了场病,大概就是现在说的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人人背后都叫他“徐瘸子”。可能是身体残疾的缘故,徐步祥的脾气十分古怪,心胸狭窄,嫉妒心特别重,只要看到兰女跟别的异性说两句话,就会妒火中烧,对兰女轻则骂,重则打。好在兰女天性豁达,颇能忍辱负重、以和为贵,不与徐步祥针尖对麦芒,虽然平日里无话可说,但也能相安无事。
杜小娟有些同情这个弟媳妇,有时也会带着兰女去永义剧团看戏,在后台进进出出。兰女身材娇小,梳着两条大辫子,虽然已嫁做人妇,但本身才二十来岁年纪,平时话也不多,看上去就像是个大姑娘。
去的次数多了,云鹏和兰女慢慢熟悉起来,有时也说说闲话。他们从旁人口中探听到对方的生世遭遇之后,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情,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心理上自然亲近了几分。一来二去,云鹏和兰女互相产生了好感,走到了一起。
对于兰女,云鹏自认并没有像对吴桂华那样炽烈的感情,也许是他的热情早已为吴桂华耗尽,也许是人到中年,感情变得平稳,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血气方刚。他只是觉得,和兰女在一起,感觉很自然很舒适。
知道云鹏要跟顾神童去上海建剧团,兰女虽然怅然若失,但还是真心祝愿云鹏能够成功。云鹏去上海后,两人也没有联系,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两年之后,群义淮剧团因为演员流失自行解散,云鹏又回到永义剧团唱戏。
兰女得知云鹏又回到了永义剧团,喜出望外,特地带了很多食物去探望他。两人别后重逢,感情更胜往昔。兰女往剧团跑得越来越勤,云鹏也会带兰女下下馆子,慢慢地剧团中的人都有些察觉,两人的关系逐渐半公开化了。
徐步祥听到风声,自然暴跳如雷,将兰女狠狠揍了几顿,不过兰女本就跟他合不来,并未加以理睬。徐步祥因为腿瘸,内心本就自卑,再加上跟兰女结婚多年都没有生养孩子,他们的婚姻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早就已经名存实亡。徐步祥见兰女不为所动,渐渐也灰心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还是死撑着面子,不肯跟兰女离婚。
韩氏起初对云鹏和兰女的这种关系很是反感,但是后来也慢慢想通了,一来云鹏身边需要有个女人,生活上能有照应,感情上也能有寄托,二来么,溺爱的母亲是没有原则的,只要儿子喜欢,世俗的那些道理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韩氏也算是默许了兰女,让兰女到家中走动。
不过,云鹏的其他家人对兰女还是颇有看法的。邵俊才还说过:“你看吧,早晚是要出点事情的。”
邵素贞和邵维堂对于云鹏的选择也并不赞同,虽说云鹏是结过婚的人,但凭他的条件,就算要找个大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就偏偏找了那个兰女呢?要是离异或者丧偶的也罢了,却还是个有丈夫的!不过,既然母亲韩氏都默许了,他们也不便说什么。毕竟碰头的机会也不多,大家客客气气的就算了。
兰女的父母也不理解,他们觉得兰女有错,而云鹏就更匪夷所思。现在的局面极其尴尬,亲家埋怨他们没有管教好女儿,他们也无可奈何。都怪徐家的大儿媳妇,自己出去浪就算了,干嘛还非要带上兰女呢?
其实,局外人又怎么会了解云鹏的感受呢?越是和兰女相处,他越是觉得,自己是一条漂泊的小船,而她,就是那泓温柔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