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蓝,风轻云淡,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头斑斑点点的散落在地上。
在贤仁城剑拔弩的环境与令人窒息的氛围之下,若说最轻松愉快之人,当属欧阳家唯一的大小姐,欧阳俞墨了。
墨墨原本就不喜权术之争,当初是因为人手实在不够才被哥哥硬拉过来帮忙的。如今哥哥在乔木的辅佐下,自身实力低调但很扎实的在一点点扩大,根本就不用自己再操心。而乔木私下里也多次或明或暗的表示过不想让墨墨过多的参与到党派之争。有了乔木的这句话,墨墨安安心心的作起了“社会闲杂人等”,享受着迟到了十多年的舒荣待遇。虽然是私生女,但欧阳氏族毕竟是泽西大陆内的豪门世家,自己又是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日常的花销自然不会太过寒酸。
距离乔羽和小恭的秋季开学还有一段日子,而此刻乔木等人正为了继承人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不可开交,墨墨便临危受命,独自一人挑起了“老妈子”这个重要的角色,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的接下了照顾熊孩子的这个神圣使命。好在乔羽与小恭两人并没有富家子弟的顽劣与调皮,两人都表现出异于同龄人的沉稳与安静。随着接触时间的增长,墨墨与两个小家伙相处的竟颇为和谐,并暗生喜好之心。
于是贤仁城内,就时常会出现这样一个场景。烈日炎炎之下,一大两小三个身影,蹦蹦跳跳的满大街溜达,怀中满是各种小吃美味,与沿街的各个商家老板也显得颇为熟络。如三个跳动着的快乐音符,与整个城中暮气沉沉的氛围格格不入,甚为刺眼。
上次人鱼袭击之事发生后,至今都让墨墨心有余悸,虽说事后马戏团中的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多次强调是个别事件,但墨墨还是不免心中犯嘀咕,“这也太巧了吧。”心中疑惑之余,更多的则是担心乔木知道了要责怪自己,便私下里反复告诫乔羽,此事万不可向外人提起,甚至包括自己的哥哥。
乔羽只是懵懂的点了点头,目前而言,对于这个带着自己吃喝玩乐,游遍贤仁城的大姐姐,这小子心里早就有了一万分的好感。
接下来的几日倒也太平,只是吃喝玩乐之余,乔羽还是会偶尔提及人鱼之事,但都被墨墨坚决的拒绝了。几番努力后无功而返,乔羽便也识趣的不再提起,只是那个满脸泪痕、晶莹剔透的人间仙子形象和满是残肢断臂的沙滩,早已无声的在幼小的心土中埋下了一粒种子。
这日小恭一大早便敲开了墨墨的房门,乔羽则懂事的在门外等候。
“不行了,不行了,今天你们自己去玩吧,我被晒伤了。”墨墨满脸通红,原本白藕般的玉臂上夹杂着大量的红斑和干皮,显然是伤的厉害。
“怎么会这个样子?我跟乔羽都没事。”小恭心疼的拉过墨墨的玉手,细细的端详着胳膊上的红斑。
“姐姐老了,哪像你啊,还这么娇嫩水灵?”墨墨假装生气的捏了捏小恭的圆脸,“你们今天也别出去淘气了,在屋里下棋得了。”
贤仁城虽外表风平浪静,但任谁都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底下的暗流涌动,外有其他家族的虎视眈眈,内有几兄弟间的明枪暗箭,墨墨实在不放心让两个小家伙自己出去玩。
“好吧,那你这怎么办?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小恭有些心疼。
“不用,我有这个。”墨墨笑嘻嘻的从桌上拿出一个精致的搪瓷小瓶,拧开瓶塞后一股浓郁的花香充斥了整个房间。
“好香!”小恭忍不住叫道。
“好香!”一直在门外等候,此刻却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乔羽也叫道。
“这叫芦月翡翠膏。”墨墨说着便拿起一把小巧的铜勺,从搪瓷瓶中挖出一块翠绿色的膏状体均匀的涂抹在自己的双臂之上。
“来,帮姐姐把后背和脖子涂一涂。”墨墨说着将搪瓷瓶和小铜勺递给小恭。
“涂好了之后不就没事了?为何不能出去玩?”小恭一边认真的涂着,一边忍不住问道,显然是对墨墨刚才提出下棋的建议并不感兴趣。
“这芦月翡翠膏涂了后需要静养,不能剧烈运动,不然吸收的太快容易产生睡意和幻觉,你不想让姐姐我像个疯子般满院子乱跑吧?”
小恭听后咯咯的笑了起来,惹来门外好奇的语调,“你们玩什么呢?”
纵使乔羽万分好奇,还是没有踏入墨墨的闺房半步,相比于这个知书达理的小弟弟,那些动不动就将眼光放肆的投在女子胸脯上的世家子弟简直跟禽兽无异。
“你们去玩吧,不想下棋就算了,但是千万别跑远,中午有好喝的鲤鱼汤哟。”
“嗯!”小恭乖巧的点了点头,将搪瓷瓶与小铜勺放在桌子上后,便一蹦一跳的出去跟乔羽汇合了。
整个上午墨墨都趴在竹床上惬意的休息着,涂了翡翠膏的后背颇为清爽,渴了就喝口凉茶,困了就小眯一会,唯一不足的就是整个右眼一直在跳个不停。
恬静的时光总是如白驹过隙般稍纵即逝,墨墨感觉还没怎么享受,便被门外的侍女告知要吃午饭了。
“那两个小家伙呢?”墨墨整理着衣物,随口问道。
“不知道,他们都不在房间,已经差人去其他院子找了。”
墨墨微皱了下柳眉,刚才还剧烈跳动的右眼皮这会竟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如此以来,反而令她心神不宁,“你不用在这里守着了,也赶紧去找找他们!”墨墨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在侍女快要出门之际又喊了句“多喊几个人一起找找!”
鲜美的鱼汤注定与墨墨无缘,整整找了一个时辰,就差把地砖掀起来了,可两个小家伙依旧无影无踪。
“这样做真的没事吗?”小恭有些担心。
“没事,这条路墨墨姐带着咱们都快走烂了。”乔羽一脸的自信。
“我不是怕迷路!”小恭辩解道,同时一双小手紧紧的拉着乔羽的右手,“墨墨姐不想让我们去马戏团,我们还是回去吧。”
“再去这一次。”乔羽明显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你不想再看看大战美猴王,七彩的孔雀,会飞的兔子,还有那个能把人的心脏都抓出来的大猩猩了?”乔羽刻意回避了人鱼一事。
听到这些,小恭明显有些动容,但还是有所顾虑,“那若是墨墨姐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的。”
乔羽当然知道墨墨姐会不高兴,但他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自从上次观看过人鱼的表演之后,那只凄美的人鱼形象便仿佛烙印深深的刻入了脑海,还时常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梦境里。
乔羽十分肯定只有自己能从她的仙乐中听出澎湃的海浪、血红的沙滩和刺鼻的血腥。他跟她仿佛有一种心有灵犀的联系,虽然彼此之间只有一面之缘,但那只人鱼的一举一动乔羽都有切身的感受,又好像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无数个夜晚默默的暗示着、指引着乔羽一步步向通天马戏团走去。
再次站到通天马戏团霸气的帐篷外,乔羽脱去了第一次的怯弱与紧张,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连票都不买就熟门熟路的拉着小恭一头扎进人群中。
“喂!喂!你俩干什么呢?”一个小个的灰衣男子不由分的拦下了乔羽二人。
“看马戏啊!”乔羽着急要见人鱼,却被人突然拦了去路,难免心中有些火气。
“哎哟!你还挺理直气壮!你有票吗你!拉着人就往里钻!”灰衣小个一脸怒容,两手抱在胸前,挡住了乔羽的去路。
“票?什么票?上一次看马戏都没要票!”乔羽开始装糊涂。
“好啊好啊!原来上一次你都是逃票进来的!先把上一次的票钱拿出来再说!”灰衣小个如同发现了宝藏,兴奋的涨红了脸,激动的一把揪住乔羽的衣领。
排队等候原本就是件极其无聊的事情,经灰衣小个这么一闹,周围渐渐聚集了一群好奇之人人,或窃窃私语、或指指点点,什么“小小年纪就开始逃票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两人竟然还手拉着手”,诸多刺耳的言语钻进小恭的耳朵,令她委屈的泪珠灌满了眼眶。面对外人恶毒的流言蜚语和幸灾乐祸的眼神,但小恭依旧紧紧的拉着乔木的右手,丝毫没有任何松开的意思。
“我没钱!松开手!”乔羽也有些温怒,越来越大的人群和越来越多的恶毒言语也深深触怒了他。
“哎哟!你还有理了!怎么?想打人吗?”灰衣小个做了个夸张的害怕动作,但言语中却满是调侃之意,更是如跳梁小丑一般扭来扭去。
“怎么回事?”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们逃票!还不止一次!”灰衣小个激动的唾沫横飞,将乔羽拉到男子面前后,开始点头哈腰起来,与刚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哟,小兄弟,又来了?”男子却没有生气,而是颇为礼貌的问道。
竟是先前在舞台上的主持人,只是此刻这位英俊的中年男子没有打扮成书生模样,而只是披了件白大褂在身上,一股浓郁的小市民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逃票!还不止一次!”灰衣小个又重复了一次,提醒和邀功的意味更加浓重。
“知道了,带他们进去,安排到最前排。”男子显得颇为不耐烦。
听到中年男子刚才的指示,灰衣小个的小眼睛顿时睁的比鸽子蛋都大,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带进去?他们他们逃票!还不止。。。”
“需要让我再重复一遍吗?”中年男子打断了灰衣小个的话,显然不想再浪费口舌。
“想吃什么随便点。”中年男子慈爱的摸了摸乔羽的脑袋,信步离去。
徒留乔羽与小恭两人,哦不,徒留乔羽、小恭与灰衣小个三人呆若木鸡般的站在原地,任由艳阳高照。
“两位小爷,咱们里面请?”
一句极具谄媚的话语将乔羽的思绪拉了回来,刚回过神来的乔羽便看到灰衣小个皮笑肉不笑的嘴脸,顿时一脸的恶心与鄙夷。
当下也不啰嗦,甚至都没做任何回应,两个小崽子不顾周围人异样困惑的眼神,一头钻进了帐篷里。
帐篷内早已人满为患,座背上、楼梯上、走廊上都坐满了人,小羽拉着小恭,两人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避免踩到别人的手脚。
快到前排时,小羽犹豫了,刚才主持人只说了坐前排,但究竟坐哪里,却没详谈,这放眼望去全是人,连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哪里还有什么空闲的座位嘛。
正在犹豫之际,眼尖的小恭指了指不远处,高兴的喊道,“看那里!”
顺着小恭手指的方向,最前排正中央处两个空荡荡的座位正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幸临,座前摆满了瓜果甜点,还有两杯杨梅凉茶,两把蒲扇,两块干净的湿毛巾,可谓是细致周到。
“他们肯定是把你我当作欧阳家的人了,唉,大家族就是厉害。”乔羽酸酸的嘟囔道,一旁的小恭也狠狠的点了点头,显然是极为认同。
随着一声锣声响起,帐篷内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刚才还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重新换成了书生装扮,乔羽喝了一大口酸梅汤,心里开始胡乱想,这装扮一定是因为舞台效果的需要。
中年男子刚准备开口,后排某处响起了一个巨大屁声,在这个原本安静的场合显得尤为刺耳,人群中也顿时传出了哄笑声。
“想说话的观众请到帐篷外发言,好吗?”中年男子机智的化解了此次尴尬,还偷偷冲乔羽眨了眨眼睛。
在一次次热烈的掌声中,先前精彩的节目一一呈现在舞台上,戏耍美猴王,勇士战金刚,虽然看过一次,但乔羽还是忍不住喊哑了嗓子、拍疼了手,但与上次完全沉浸其中所不同的是,乔羽这次虽也十分投入,但潜意识中却一直在等待着最后的节目——人鱼的离殇。
果然在观众的千呼万唤声中,金色的水床又一次从台底升起,凄美的人鱼茫然的扫了眼台下后,目光直直的停留在乔羽的脸上,原本麻木冰冷的眼神竟变得柔和起来。
与上次所不同的是,一把巨大的白色竖琴立在人鱼身前,精美的琴身仿若鱼骨,还有一根手腕粗细,看不出材质的银白色链子,冰冷的拴在人鱼腰身,应该是经历过第一次的意外之后,马戏团方面采取的预防措施。“她应该很不开心吧。”乔羽痴痴的想着,只是容不得他细想,悦耳的琴声便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咆哮声、哭喊声、叫骂声、冷笑声接憧而至。
人鱼忘情弹奏竖琴的画面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红色的沙滩,各种残肢断臂堆了一地。乔羽双手紧紧的握住座椅的扶手,由于太过用力,导致关节处都已经发白。身体也抖作一团,两脚不安的在地上磨来磨去。
身边的异样顿时引起了小恭的不安与警觉,小姑娘万分紧张的拍了拍乔羽,发现根本无济于事,手足无措之际,只能强忍着泪水,更加用力的摇动着身旁的男孩,试图将他从梦魇中唤醒。
随着一个黑影的凭空出现,人鱼的奏乐戛然而止。乔羽脸色苍白,满脸汗珠的从幻觉中惊醒。
“血!血!”乔羽慌乱的抓住座椅扶手,可能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只能从嘴巴中结结巴巴的反复重复着一个字。
“没事的!没事的!”小恭不由分的抱着乔羽的脑袋,揽入自己的怀中。
面对着心惊胆颤的两个儿童,黑影耐心的伫立在一旁,丝毫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又过了半柱香的光影,乔羽才从最终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细细的打量起身旁的黑影。
苍白如纸的瘦峭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带了一张面具,尖若利刃的下巴上挂着三条用胡子编成的小辫子,长长的鹰钩鼻显得有些狰狞,一双几乎没有眼白的双眼正眯成一条缝,头上戴着一顶怪异的黑色圆礼帽,乌黑油腻的头发散落在脑后,被人粗糙的编成一个辫子,这么热的天气却披了一件厚厚的黑色披风,但乔羽依旧能感受到厚披风里阵阵阴郁的寒气。
怪人没有说话,乔羽亦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直至越来越多好奇的眼光投射过来后,怪人方才缓过神来。阴森森一笑,二话不说,抱着还在抽搐的乔羽便向后台“飞”去。
其实他并没有真的腾空起飞,只是小恭这一眨眼的功夫,怪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幕布之后,徒留下一道长长的披风飘荡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