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安山乃是蒲丰与固棠皇都相交处一片延绵数十里的大山。
高耸入云中又带有高峰险岭所特有的狰狞。
原本廖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之地,此时却已是在山顶平地驻扎了好几百人的样子,帐篷座座相拥,直将本就不太宽敞的平地,显得尤为拥挤。
大清早儿,山涧流水,岭中飞禽,混杂着相互的声响,交接出阵阵独属于大自然的语言。
一处过了夜的火堆,青烟袅袅。
一黑衣少女此时正呆呆的坐在其旁,有一手没一手的向只剩下余烬的火堆投入木柴干草。
少女眉间紧皱,一副心事索上心头。
甚至都丝毫感受不到身后的细微脚步声。
“小姐,粥熬好了,您吃点儿吧。”一道魁梧身躯双手捧着散有热气儿的瓷碗,恭敬的递给面前的少女。
却见那少女略显烦躁的挥了挥手,淡淡道:“九叔,莺儿心中挂念父亲,实在吃不下。”
那被称作“九叔”的中年大汉,轻手将瓷碗放在一旁,缓缓坐在地上,正对着少女。
将面间的遮面拉下,这才开口道:“小姐莫要担心,我已派人前往御安司递话,老爷必会无事。”
少女有些自责的望向正对面的九叔,撅着嘴强忍内心的不安道:“都怪莺儿,非要这般做法,害的大家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唉,小姐莫要自怪,虽说依照这种状况,我等应尽快离开蜀地,但若要我抛下大人离去,我...我可实在做不出来。”那“九叔”叹息道,眼中透着情真。
“可莺儿心里实在绞乱,若是蜀人将父亲带到山下,如何交换,又如何离开,我...我实在不知该是如何?”少女微晃着脑袋,不安的说道。
那“九叔”淡淡一笑,轻轻拨弄下已是快要熄灭的火堆。
“小姐无需想这些,我已与诸位兄弟商议过了,必当誓死保护大人与小姐平安回到临江(齐国都城)。”
少女疑惑的望向身边儿坐着的魁梧汉子,她虽心有疑惑,但目光希冀,落水者看到身边儿唯一可救的稻草一般。
那“九叔”笑笑,从一旁拿起放置多时的米粥,递向少女。
“小姐注意身子,过几日必有一场鏖战,为了大人,小姐也应当爱惜身子。”
少女望了一眼九叔手上的米粥,郑重的点点头,将其接过手中,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险些呛到。
一旁的“九叔”欣慰的望着,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
说真的,自己还真没有想好如何离开。
一旦“交易”开始,以御安司的行事作风,必会做的滴水不漏。
到那时,大批人马封山围困,想要逃脱,又谈何容易?
不过自己决不能失了阵脚,这大战在即,人心一旦散乱起来,突围更是无望。
想到这里,“九叔”微眯着眼,目光坚决,大踏步朝着那日被俘的一众御安司学徒囚禁之处走去。
这是他们手上唯一仅存的“底牌”,万万不可有丝毫的差池。
乱安山顶,山风呼啸,直吹的林间草木“悉悉”发声。
一处边角空地上,此时正有着近五十人,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坐在地上。
他们是来自蒲丰县,夜鹫堡中的学徒。
自接到消息之日那天起便即刻出发,未想路上耽了行程,再加上夜雨路间泥泞难行,本是一日的路程,生生第四日方才到达蜀都固棠临边的乱安山脚下。
也是心存大意,众人心急赶路下中了埋伏。
眼看领队中的那位副堡主,一流三等武者,不到百招便被斩杀在地。
死伤近十人下,这些学徒只好放弃抵抗,被俘押送到山顶。
在这其中,正有洛呆堡中好友,曹沮与雪荟二人。
雪荟静坐在原地,一旁则侧躺着曹沮。
曹沮受了伤,腹部缠着不知何处所来的厚厚布巾,紧皱着眉头,强忍伤痛。
“怎么样,你还好吗?”雪荟睁大双眼,关切的问道。
身上白衣沾染着血迹与泥垢,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却也只能忍受着心中的不适。
曹沮脸色惨白,唇上更是几无血色,磕巴着勉强道:“还...还好,倒是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雪荟脸上满是凝重,她知道,曹沮忍的有些勉强。
但环看四周,高处皆有人来回走动,死死把守着。这般状况,纵是这位内堡中武艺最高的倔强女子,也不得不心中泛起无力之感。
曹沮看着雪荟满面愁容,心中一暖,惨然一笑道:“莫要管我,此地看...看似守卫严密,不过众人之中,你的武艺最是高强,若有机会,速速离开。”
雪荟娇容一沉,低声喝道:“你这般想我!纵是弃顾他人,我又怎会背弃你这个朋友?”
曹沮有些焦急,欲要再劝,却被雪荟指尖的手势打断。
有人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坡上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
山风呼啸着,吹去这顶上的一切声音。
远处山坡上,一个北齐蒙面探子抱拳见礼,“卑职拜见陈大人。”
此人正是刚刚与少女谈过话的“九叔”,乃是北齐探言厅的一位探头,都领大人赵胜的家将,陈九。
陈九挥挥手,拉下面上的遮面,沙哑的声音中透着生硬。
“怎么样,这些人可还老实?”
“禀大人,已按照大人吩咐,将其关押在山坡之下,高处皆有我等严密把守,但有擅动者,格杀勿论!”
陈九站在山坡上,顺着坡面儿向下看去,只见隐约黄土中,一团黑影正安静的待在原处。
点了点头道:“干的不错,仔细着点儿,此次事毕,人人皆有重赏。”
这位探言厅的探头大人所说整日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说话却总是一言九鼎。
话语虽从其沙哑的喉咙中发出,但这位北齐小探却已是尽信。
“多谢大人,卑职代众位手下铭感大人提携。”
陈九定定的站在原地望向坡下那数十道“囚徒”的身影,一言不发。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以让大小姐安全脱身的方法,不过这个计划还是有待商酌,自己得回去好好想想。
一旁的那个北齐小探自是不敢打搅,躬身站回原处,双眼噑视着,不敢有丝毫的倦怠。
陈九转过身去,径直便往自己大帐走去,他要一个人静静的想想,想想自己脑海中那个计划是否可以实施。
“卑职恭送大人。”那小探忙冲着陈九离去的背影恭声喊道。
山风卷起阵阵黄土,很快便隐去陈九魁梧的身影。
......
御安司今日注定不“太平”。
一个“不速之客”直往御安司中走去。
当正门口的带刀鬼面守卫将此人带到正厅时,碰巧遇到御安司二统领墨重当值。
墨重抚着长须,苍老的眼脸上下打量来人几眼,淡淡道:“随我来。”
那“不速之客”怪笑一声,抱着胳臂,随意的跟在墨重身后,吹着口哨,眼珠四处扫视,仿佛在欣赏着御安司独特的“风景”一般。
七转八转间,走了好大一会儿。
这才发现,御安司果然不简单,看似与普通衙司一般,其实其中暗藏不少秘密。
墨重停下步子,缓缓推开一处房间屋门,踏步而入。
淡淡的对着身后紧随的五六位鬼面令道:“外头候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这些鬼面互视一眼,终是言道:“诺。”
这才出了屋子。
那“不速之客”将这些鬼面的迟疑看在眼中,蔑然一笑,随意的坐在屋中一张椅上。
迎着上首位正坐的老者目光,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布着刀疤的凶厉面庞。
“总是听说蜀都御安司多么多么厉害,今日一见,也不怎么样嘛,失望。”刀疤男子说着,脸上还真露出一副“惋惜”之态。
墨重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位嚣张的北齐探子,脸上丰富的“表演”。
看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赵胜确在御安司之中,不过日子,可过得不怎么样。”
刀疤男子闻言,脸上的蔑然笑容渐失,有些生硬道:“那五十个学徒过得不错,至少还算完好无损。”
墨重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很同意与你们之间的交易,不过得先说一下,你们那位探言厅都探好像少了一条胳膊。”
说罢,墨重将桌上的茶杯端起,笑着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好像是吴茶,要尝尝吗?”
刀疤男子凶狠的望着墨重,嘴里的话一字一句的迸出,“乱安山脚下,三日后,我们等着!”
墨重哈哈大笑,连带着长须也一个劲儿的颤动着,“早这般不就好了,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止住笑声,墨重紧盯着那人道:“说实话,老夫并不在意那些个学徒的生死,老夫在意的是,脸面!我御安司的脸面。”
“三日后,老夫亲自带队,若是你们能平安离开,老夫便在乱安山上,自尽而亡!”
墨重沉着脸,这才露出御安司统领该有的狰狞模样。
刀疤男子拱拱手,不屑道:“这位大人可莫要闪了舌头,既是如此,那便恭候了。”
“不送!”
墨重将茶杯举起,深嗅着茶间散出的茶香,一副陶醉模样。
刀疤男子推开屋门,踏步而出,却被屋外候着的鬼面守卫持刀拦下。
“放他走!”
“诺。”
鬼面守卫后退一步,怒视着对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