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翠山有些亢奋的道:“什……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她为什么不肯见我。”
“其实,每天晚上,她都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只是你没有察觉罢了。”
魏翠山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每天晚上,我……难道她已经……不可能,不可能……!”他的眼前一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胸腔里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他开始有些呼吸困难,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她……死了……”
“不!不!”魏翠山近乎疯狂的大喊着:“你们骗我,她怎么会死!她不可能死的!她只是不愿意回到南方去,你们不要骗我啦!我宁愿相信她嫁人了!”
“魏先生,你冷静些,我和师父的确见到她了,不管你相不相信,她……真的死了。”
“是她让你们来说这些谎话骗我的吧,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她怕吓到你,所以,她不肯见你。”流苏道:“她受了重伤,若还坚持逗留在人界游荡的话,恐要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
魏翠山眼神恍惚,身体摇摇欲坠,眼前更是漆黑一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竺竺,竺竺……!”最终,他还是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师父,怎么办啊?”
“让他冷静一下吧,这打击对他来说,未免有些难以承受,只是,那颜竺若再不离开人界的话,真的要湮灭于六界之中了。”
“师父。”闵画扇喃喃道:“师父,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
流苏一脸沉静的微笑,道出一句:“小扇,谢谢你。”
他不敢看她,怕她看到自己眼中充塞的泪光,怕她责备自己是爱哭鬼。
良久,魏翠山悠悠醒转,他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到流苏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请让我再见竺竺一面吧,我好想她,求求你。”
流苏道:“她本就执意留在人界,若因此而更加执着,岂不是害了她么?”
“仙长,只一面就好,我会让她离开的,相信我。”
流苏沉吟半晌,道:“好吧,你在此等我。”
“多谢仙长,在下感激不尽。”
星月高悬,没有一丝的风,鸣虫也已停歇了吟唱,夜幕下一片死寂。
来到千里大荒一副白骨前,流苏念动咒语,须臾间,颜竺摇摇欲坠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伤的不轻,魂魄正在被慢慢蚕食,去见见他吧,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我……我怕……吓到他。”
“我自有办法。”
流苏袍袖一挥,点点荧光注入颜竺已严重溃烂的身体,刹那间,粉嫩的皮肤慢慢包裹了森森白骨,一位如花儿般娇艳欲滴的美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流苏道:“你们有两个时辰。”
颜竺飘飘下拜,道:“上仙之恩德,颜竺没齿难忘。”
流苏御剑将颜竺带到了魏翠山的面前。
两人相见,没有闵画扇想象的那般抱头痛哭,互诉衷肠,相反的,却是平静若水,波澜不惊。
流苏与闵画扇将这美妙的夜晚留给了他们,只远远地看着月光下那一对儿璧人。
“翠山哥哥,你老了。”她抚摸着他的侧脸,眼神中流淌着一湾涟漪,当年的白面书生此时已是两鬓斑白。
“竺竺,你还是那么漂亮。”魏翠山拉着她手,眼神从没从有她的面庞游离。
“翠山哥哥,这是支离山的上仙在我身上施的法术,竺竺的尸身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我怕吓到翠山哥哥,所以不肯相见。”
“不!竺竺,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记得你最美的样子,你在我这里。”他将她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她真切的感受到了那喷张的悸动。
“我好想回到家乡去,和翠山哥哥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我好怀念家乡的茶香和唱着山歌的玩伴,这时节张家大叔门前的客榕树已开花了吧,好怀念客榕树下的书生,我总能在他的背篓里找到好吃的。”
“那书生一直翘首企盼着心爱的姑娘能够早些回转。”
颜竺轻轻的摇摇头,幽幽的道:“那姑娘回不去了。空相国正值内乱,她没有卖掉茶叶。为了能在婚期内赶回去,她不顾别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导致整个商队被困在千里大荒,最终活活渴死在那片沙漠里,尸身也已被秃鹫啄食,真的好疼。”
“竺竺,我对不起你,我既找到了你,便不会再和你分开。”
颜竺嘴角露出一丝无法理解的笑意,“是吗?等看过了我真实的样貌再做决定不迟。”
她散去了流苏在她身上的咒语,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出现在眼前,她的眼睛只剩黑洞洞的两个窟窿,皮肉早已溃烂,两排牙齿暴露无遗的裸露在外面,周身上下没有一丝完整的皮肤,露出森森白骨。
“呀!鬼啊!救命啊!”魏翠山惊恐万状的呼喊着,手足并用连滚带爬的逃离了颜竺的身边。
颜竺呆呆的站在当地,空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鲜血,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她哽咽道:“这样,你便会忘记我了,翠山哥哥,珍重。”
流苏来到她的面前,道:“人世因果再与你无关,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颜竺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那或许是她最美丽的表情,“这世上,再没有可留恋的啦,我可以放心的走了,多谢上仙。”
她化作点点星光,蓦然消失在师徒二人的面前。
流苏沉默不语,闵画扇气愤道:“魏翠山真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不远处的大树后,魏翠山无力的背靠在上面,泪水簌簌而下。他的身体缓缓的滑落在地上,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他近乎耳语的道:“这样,那个傻瓜便会去投胎了吧。”
闵画扇立时顿悟,他恼恨自己的无知,他从不知道,世间有一种爱,会以伤害的方式去爱一个人。
闵画扇呆呆的注视着他,良久,良久。
荒口镇的水源在颜竺离开后便恢复了蓬勃生机。黎明时分,魏翠山掬水而饮,他眺望远山,凝重的表情似乎有所缓和,他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小兄弟,你可听说过百花城么?那里便是我的家乡,一年四季如春,百花齐放,不似北方严寒之地,那里的人们热情好客,淳朴善良,实在是不忍离开的太久,哈哈哈……”
了解一个人,便了解了他的喜怒哀乐。闵画扇知道,他想家了,但是,他不忍留下颜竺一个人在这里。
朝阳初生,可闵画扇的思绪依旧沉浸在昨夜。
“小兄弟,我要走了,这里有本《诡道》,你留作纪念吧。”
闵画扇接在手里,竟说不出一句道别的话,他压抑着内心的悸动,目送着魏翠山潇洒的离开。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哈哈哈……”
荒口镇的村民不出所料的陆陆续续的涌回了这里,他们扶老携幼聚集在广场,虔诚的膜拜着赐予安宁的羽神。
流苏师徒没有向族长辞行,便相约默默地离开了。经过魏翠山茅屋之时,闵画扇驻足观望了良久,才道:“师父,既是游历,不如问他是否愿与我们同行,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流苏笑笑道:“你要问便去好了,师父在这里等你。”
“嗯,谢谢师父。”
闵画扇乐的与他同行,遂快步跑进了茅屋。少时,他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出来,道:“师父,里面没人,镖旗也不见了,他好像走了。”
流苏道:“既如此,我们也走吧,若是有缘,必会再见的。”
闵画扇不住的回头看着那座破败的茅屋,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走出荒口镇,便是千里大荒,这里黄沙漫天,炽热难耐,其时正值晌午,烈焰炙烤着这片无边无垠的黄沙荡。
“师父啊,我们非得这时候走吗?我都快被烤熟了。”
“再往前走,便会遇到来往的商队,我们须跟着他们才能走出这大荒。”
“哦。”
师徒二人并肩在呼啸的漫天黄沙中跋涉。突然,一面镖旗吸引了闵画扇的目光,“师父,你看。”
随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一杆镖旗在迎风摇曳。二人对望一眼,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笼罩下来。
魏翠山倒在血泊中,已没有了心跳。
“师父。”闵画扇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黄沙,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追随她去了,你不必难过。”流苏道:“他在和这片夺走了他爱人生命的黄沙宣战!”
“他……输了。”闵画扇近乎无助的说道。
“他鲜血流淌之处,便会开出‘归去来’指引迷途之人找到来路,他——赢了。”
“师父。”闵画扇止不住泪流,道:“我不能让他暴尸荒野,我想送他们归乡,可以吗?”
流苏没有搭话,从虚空包裹里将翼龙召唤了出来,“我去收殓颜竺的尸骨,你不要乱跑。”
“谢谢师父。”闵画扇拍了拍翼龙,道:“这次又要劳烦你了。”
闵画扇将镖旗揣进怀中,又将魏翠山的尸首背上龙背。匕首深深的插进了心脏,他的鲜血已枯竭。
流苏带着颜竺的尸骨回到闵画扇的面前,见他已站在了翼龙背上,心下暗暗的道:“这翼龙终于嗅到主人的味道了,是的,他又回来了。”
流苏飞身上了龙背,道:“好了,我们走吧。”
鲜血流经之处,开出了红色的花瓣,那也许便是师父所说的“归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