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处大刀飘影起伏,随着身法腾挪,一招一式步步为营。志远脸色肃然,眼睛里满是认真,正舞弄着自己从小习得的杨家刀法。比起以前的刀式凌厉傲气,此时刀锋收敛,进退有序,倒是成长了不少。
落叶被带起的风吹的扬扬散散,志远定睛前方,起手一招秋风落叶,收招后,虽脸上已渗出汗水,但呼吸却并未有多大起伏。他将刀放在一边,望着院墙外沉暮的云色,不知不觉间竟想起了雨蓉,她微笑着的样子,如清澈的流水般,涤荡着他的心脾。
分别已久,转眼间便快半年了。再有一个月,自己就要启程回老家,迎娶雨蓉过门了,不知她此时可好?志远脸上洋溢着几分憧憬的笑容,伴随着风起,将思念柔杂进了远方的云里。
“三少爷!,三少爷!。”
几声呼喊忽然从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后,帮工脸色焦急的进了门,径直朝志远跑了过去。
淡淡的思绪被喊叫声打断,志远有些疑惑,微皱着眉看着来人。
“咋了?这大清早的出啥事了?”
“是老爷让我来找你的,说让你赶紧去大门口。城里来了不少生人,全都跟要饭的乞丐一样,像是些逃难的人。”伙计脸色有些焦急,气喘吁吁的看着志远。
“生人?”志远心里有些惊讶,转而感到隐隐不安起来,却不知为何。他看了眼脸色慌张的伙计,抬起头看向薄雾弥漫的天际,那里被朦胧笼罩着,却仿佛泛着些许惨淡的血红。
“我们走吧,去门口看看。”沉默了良久后,他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日本人的飞机最近出动频繁,但今天却是十分安静,从清早起来到如今,天空都静的可怕,甚至连鸟儿的影子也没见。这份安静被雾色氤氲着,像看不见的幽灵一样,让人心中不安。志远没有多想,脸色坚定的看着门口,皱着眉走上前去。
云色似乎又浓了些,夹杂着悄然的默沉,在风中吹拂着淡淡的阴冷。萧瑟的树枝间,枯叶孤零零的摇曳着,宛若秋日悲伤的问候,在风里卷动着沉重的苍凉。
志远绕过一片屋子,脚步加快的朝门口走去。隐约间听到几声喧闹,却是将他心中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杨家大门口,几片枯叶正随风在地上飘摇着,空里飘着微凉,若洋溢着浅浅的悲情。灯笼已在屋檐下残破不堪,糊纸微微抖动着,仿似奏响着一抹时光的沧桑,最终挟裹进天空的阴沉里。
从门口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城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群人,他们衣衫破烂,面容肮脏,连脸上也尽是恐慌和疲惫。志远从大门里出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一阵惊讶,却不由得慌了起来。这是从大同方向逃出来的难民,他们家园被毁,亲人被杀,靠着一口气从日本人的枪口下逃了出来,却落魄的宛若卑微的乞丐。
空里飘来些许臭味和淡淡火药味,是这些逃难人身上的味道。志远脸色惆怅的看这些人,心头泛起阵阵悲凉,又涌出同情与怜悯,却是那样的卑微和无助。
矮矮的台阶上,几片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这些人或坐着,或躺着,脸上的苦痛与惊慌已经麻木,满是逃难的饥饿和疲惫,他们朝围观的人们讨好的笑着,却连嘴角挤出的点滴笑容,也仿佛泛着淡淡的苦涩。身上的衣服早已脏了,在阴沉的天色里,闪着黑黝黝的亮光,如同他们的脸一样,脏乱的如同乞丐。
一片叶子铺起的墙角,或者一块平整的石头便成了他们的去处。如若空里吹拂的凉风般安静,他们没有人开腔说话,或者早已没有力气说话了。泪水在眼角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像是一道明亮的疤痕般落在他们脸上,将他们的眼眸刺痛的无神麻木。是悲伤,是恐惧,也是淡淡的愤怒和无助。亲人惨死的哀嚎声如同噩梦般在他们们心里盘旋着,是血,是炮火声中被炸的破碎的躯体,还有鬼子那魔鬼般残忍的嘴脸。
天色依旧暗暮,仿若泛着悲痛的脸。城墙上,雾色渐渐散去,却是在阴沉的光亮里,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静默的影子。
空里飘着的臭味让人作呕,让人不禁害怕起来,那是死气,是毫无生机的绝望,彷如魔鬼的爪牙般撕碎着日子的平静。
志远心忧的看着这些人,在他们脸上似乎看不到一点血色,连起身行走也软弱无力。他们太饿了,脸色煞白如鬼,眼睛里没有一点精光,布满了淡漠的阴沉。
站在阶下的杨承林,看着这些人,抬起头望了望天,眉头深皱着叹了口气。志国伴在父亲身边,脸色沉重落寞,似心里若万千根针般扎的难受。
几声鸟鸣从林子里传出,悦耳的荡漾在城门口,带着些许安静,却仿佛夹杂着痛苦的喊叫,不安的聒噪着。
杨父脸色惆怅的看着这些逃难人,起身走上前,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哭泣,蹲下身,和蔼的摸了下那孩子的头。孩子被饿的两眼突起,害怕的向一个老人身后躲去,那老人拉着孩子的手,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写满了苦痛。
“老汉,你是从哪儿过来的?你屋里出啥事了?”杨承林蹲着身子,脸色惆怅的看着老汉,那个躲在老汉身后的孩子好奇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惊恐又害怕,只是突起着,让人看了心疼。
“哎—,全死了,一家人全没了,就剩下我俩了。”老汉拉着孩子,眼中闪烁着泪水,填满了无尽的苦涩,“我是大同人,前些天日本人打进了城,飞机把大半个城都炸没了,我原本是城里开当铺的生意人,可是炸弹落了下来,一家八口人,被炸的腿是腿,头是头,一下子死了六口人,只剩下我们爷孙俩了。虎子被炸弹震聋了耳朵,到现在也啥也听不见呢。城里的房子、铺子全没了,到处是死人,到处是血,像地狱一样。”老汉拉着孙子,用手柔柔的摸了下他的头,看着他的耳朵,眼角落下浑浊的眼泪。那小孩子不知道爷爷怎么了,天真的笑着,那小小的耳朵孔里,是血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