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装着葛林生的棺材还是素色的还未上漆。
这棺材用两张板凳支着,摆放在葛家庄的街面上,还挡在葛仁旺大宅子的大门外。
葛仁旺对那些与自己亲近的本家人有交待,说:"都别理睬,不须要劝解。街面是公共地方。前门儿过不去的,咱从后门儿走路。"
在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澄清之前,只能这样描述那天发生的事情:按照匪徒的要求,吴渣林骑马携带赎金,许五根赶着轿子车随行,到了蒙山约定的地点,吴渣林让对方收验了金条,而后对方就把葛仰新释放了。
一切都照约定进行完结了。许五根赶车行在前边,车里载着葛仰新,吴渣林骑马持枪随后警戒。
一行三人刚来到平野,听到身后山中枪声乱响,回望就见远远有几个人驰马追来。
马车速度慢,许五根御了挽具弃车,让葛仰新骑马先行奔逃,还请吴渣林继续护行葛仰新。
吴渣林抛给许五根长枪一支,追随葛仰新而去。
许五根手握枪机,扛着长枪立身于道中等候,几个土匪奔来了,却在十丈开外停下。
一个匪徒喊话:"山中有人伏击,你可知情?"
许五根扛枪走了过去,走近了说:"我是下人,我不知情。我是这样看的,这家主人没有见到儿子之前绝对不会轻举妄动,何况冤家宜解不宜结,赎金已付何必再续怨仇哩。还请各位三思。"
山里枪声又起,匪徒们迟疑了一瞬,便急急策马驰返,驰援山中的争斗去了。
许五根又等了一会儿,拦住了一个骡夫,雇他和他的骡子将轿车拉起,一直回往葛家庄。
当日,七极堂徒众二十余名在蒙山与匪缠斗。
赎人,打土匪,却是发生在同一天的同一个山里,不能说是一桩儿巧合。
七极堂四死五伤,葛氏家族的葛林生是七极堂"去"字辈儿的弟子,葛林生也死在这蒙山一战了。
另三个死者装棺材里,先是被家属们摆放在七级堂的大门楼前,后来被移至七级堂大厅。
家属们要讨个公道,七级堂却是无人出头明确表态,家属这边也没有确切的指证,一味要求七级堂担责。马元成的确去了咸阳,事发第二天下午才得回来。
好象只有死了的那四个,才是了解事故内情的。
葛林生的父亲坚持认为,葛林生是为了解救葛仰新而亡,既使葛仁旺一家没有要求葛林生那样去做,然而葛仁旺是族长,把儿子棺材摆放于葛仁旺大宅门外,还请族长为族人主持公道。
关于主持公道,葛仁旺回应:"我管不上。七极堂在余家渡,我八竿子都打不着。我还是咏春出身的,七极堂门户之见很重,我见了堂主马元成都避着走道呢。至于我儿子葛仰新,他在七级堂只算个记名弟子,我也没有要求七级堂帮忙儿,我求神告庙东挪西借的,肯帮我钱场的没有几个,我也谢绝了要帮我人场的。我不同意葛仰新加入七级堂,他若一直恳听我劝,也不会出了这一回岔子。"
【2】
七级堂堂主马元成,接待死者家属时说了这番话:"怪我,怪我平时教导弟子,务以'锄强扶弱、抑恶扬善'为己仁,'苟安国家而后已,勿以利害趋避之',大道之行,行与天下。"
又道:"至于这次的行动,事先我也是分毫不知其情。葛仰新遭劫,堂里也曾聚会商议,群策群立.研讨解救之道。尽管各执己见,我仍然严令不准各行其是。我反复斟酌了,倒是认为:还是围绕主人家的态度而行事的好,对不对?我问过余世存余镇长,需要七极堂做些什么,余镇长不尿七极堂这一壶,冷冷地说'七极堂?不添乱就行。'于是我一再告戒众弟子,人家可以妥当处理的,你们不要造次添乱。既然我不让七极堂插手了,我也没有和事主葛仁旺接触过。这些孩子莽撞,出了七级堂我想管也管不着了,是不是。待我查明谁是主谋,给大家一个交待,也把七级堂正个名儿。"
有人问起飞鸽传书,马元成说:“我收到了,说什么去游玩打猎,我回信让他们回来,鸽子常常有传达不到的时候,他们没有收到有啥好奇怪的。我早先警告了不听我吩咐,收到飞鸽传信也不一定听我的。我说过还出过告示,不是七级堂弟子的不要到七级堂捣乱。去了蒙山的只有八个七级堂的人对不对。”
肇事缘故没有理清,不管马元成如何能说会道,反正家属们就讹上七级堂了,就是停尸不够。
【3】
有一个死者家属把禀公处理,镇长余世存说:"我早就上报了。我要避嫌么。我告戒过马元成少添乱,啍,差点儿坏了葛仰新的命。葛仰新是我姑的儿子,为了赎救他,余家人还垫付了五十两黄金呢。余家的生意南来北往,与道上解决纠纷,原则也是本着'以和为贵',别让土匪误以为是余家指使人攻击的,这就托上福了。"
余世存又说:"至于我二弟余世恩,他身为七级堂弟子,这次也去蒙山惹事儿了,能捡了一命回来,咱就谢天谢地了,谁知道他们受了谁人唆使,受了啥蒙蔽,就让国民军派人下来调查吧。"
余世恩外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余世恩任何时候都衣着美观而整洁,就象纤尘不染的样子。
余世恩在自家花园凉亭下看书喝茶。
余全莱走过来了,余世恩放下书本喊了一声爹。
余全莱站在亭子前面,思忖着正欲说话,余世恩站起来凭栏而道:“爹,要我说几遍才信我,康顺利是军人还打过仗,大家都信赖他,我不服也没有办法。我去蒙山也是个喽啰。”
余全莱愣了一下,说:“没人赖你,你也不要诬赖人家康顺利。”
【4】
比起那些从蒙山活着回来的七级堂弟子,余世杰还是比较敢言的。
余世杰说:"去了蒙山的都是争强好胜的。康顺利招集了大家,只说去蒙山察探察探,确保一下人质的安全。咱都觉得刺激好玩,有枪的带枪,有弓的带弓,去了帮不上忙儿,打打猎也好啊。在山下一个庙里过宿,白天进了蒙山还迷了路,却和几个土匪遭遇了,开始以为土匪不理会咱,谁知土匪走远了又绕了回来,突然从后面偷袭咱了。枪声一响,又有土匪赶过来了。"
康顺利是七极堂"个"字辈弟子,还是个在职的士兵,这一阵子休假着,逾期不归了,队伍派宪兵来追纠,才知康顺利已死,宪兵领头儿的还怀疑,就去七极堂大厅开棺验证了一回。
上面下派的执法人员,也没有调查出所以然来。
各方僵持都熬不住了,公私皆有人出面调解,于是镇公所出了一些钱,马元成赞助了一百五十大洋,葛仁旺勉强捐了五十大洋,余家坚决不出分文,认为太无道理了。
各家属领到“抚恤金”,分头将亡者丧葬。
过程扑朔迷离的,象似一场闹剧。
葛三蛋、金锁子,一起都给葛林生挖墓。
葛三蛋说:"七级堂的弟子,是不是都象马元成一样二。"
金锁子道:"你小看马元成,你就瞎了眼啦。这事儿闹得,可就操下蛋了。"呵呵一笑。
【5】
金锁子将凤子和巧巧送到咸阳城,送到凤子的娘家。凤子的娘家也不一般,也是深宅大院的。
金锁子这些年很会赚钱,还在咸阳城里置下了家当家业,如此这般就大大讨了岳父岳母的欢心。
凤子母亲尤其喜欢凤子的几个孩子,凤子常住娘家的日子,比待在自家的日子越来越多,已经习以为常了。
金锁子去见吴渣林,吴渣林谢给金锁子五十大洋。金锁子笑问:"为了何事?"
吴渣林道:"不知道最好。还有什么值钱的信息给我。"
金锁子笑说:"替道上的人打听谁有钱谁沒钱,万花楼的角儿最清楚了,对不对。"
吴渣林却不笑,说道:"你想哪儿去啦。初九初十那两日,马元成在咸阳把万花楼包了一间客房。马元成还带着几只鸽子,早晨他收到一个鸽子送信儿,马元成写了回信,让女人把纸条扎在鸽子腿儿上放飞。女人照办时,马元成在后边还不老实,女人失手惊走了鸽子,就又从鸽笼里另抓了一只,把纸条儿扎上放飞了。纸条上写着'勒马悬崖,速归。'。你认为这个信息重要,就闷在心里不要再提;我看你是七级堂的人,还看你是个牛皮灯笼,外面不亮里面亮。"
金锁子听了忍住不笑。金锁子道:“马元成在咸阳也有宅邸,平时住着二姨太和二儿子马跃一家人。二儿马跃和三儿子马灸是二姨太所生。马灸又是三姨太养大的,和三姨太更亲近,三姨太无子女,三姨太身出青楼在马家最谦卑。四姨太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很会花钱。马元成不往家里招妓,这人处事还是有低限的。”
吴渣林又问:"马元成和余全莱有什么过节。"
金锁子说:"这两人哪能相提并论,马元成算不上江湖人物,一个半拉子文人还是一个滑头,余全莱你应该知道,算是个政客对乡下人没有同情心,惯说大话使小钱儿。这两个都特别好色,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可是结下梁子了,唱戏唱小生的那女人叫啥来着…;别小看男人为了女人争强斗狠,斗起来的那股子劲头儿可是日天哩。"
吴渣林还是不笑,说:"那个许五根,真不一般的。"
金锁子笑道:"那是当然了,他赶这一趟车要价五两黄金,连个讨价的理由也不说。许五根年纪轻轻儿,深藏不露哩。"
吴渣林道:"不论他的功夫。他那样的人在道上一定有朋友。我与他只相处了半天,我就甘愿为他两肋插刀。"
【6】
过了两日,葛仰新就面无忧色了,仿佛彻底摆脱了噩梦阴影。余菊花在园子里行走,窥见葛仰新把当佣的邻家女人拉着进了柴房,余菊花心中不甚在意,自己回避一下,还在暗暗望风欲替儿子掩饰。
葛仁旺看见葛仰新恢复了精气神,把葛仰新叫到书房谈话。
葛仁旺说:“昨天我还是个财主哩,所以对你的期望特别高。现在不一样了,我不仅穷了,我还背上了一千银元的债。如果你还不好知为之,我也只能……乐我天知我命了。”
葛仰新顿时蔫头耷脑了,旋即愤然道:“许五根赶个车子,就要咱五两……,够狠的,这是报复我吗?”
葛仁旺叹口气,说:“人家心里不愿意去,不愿意赶那个车的,咱一再勉强,人家赶了车也是很无奈的。人家一去就有人家的担当。这世道比你想象的复杂的多,这次绑票明显不是偶然的也不是随机的,也许咱就是代人背祸。现在事儿还不明朗,有些话不能明着对你说。咱付出的金钱,本来还有讨还的可能……”顿住了,唉声一叹。
葛仰新:“怎么讨还。”
葛仁旺:“你根本不懂,如果咱代人受过了,照规矩找一个更为得力的话事人,要么讨还一些钱来,要么给咱行些个方便,通融咱的生意让咱赚回来。如果没有别的原因,匪徒就是为了纯粹的勒索,那么这事儿咱也要和对方没完的,就算江湖上没人替咱主持公道,也都会同情咱不会暗中使坏帮倒忙儿。可是七级堂一搅和一打,把咱的后路儿堵死了,咱在江湖上就把有理变成没理了。”
葛仰新沉默了一下,说:“八成是余世恩挑动的,我这个表哥心术不正,老阴险了。”
葛仁旺说:“马元成不纵容,谁还能够促成呢?一百两黄金在七级堂不算什么,在咱就算倾家荡产了。”
【6】
许五根冒险去了一趟蒙山,马莲凤连着来了葛仁怀家两天,来了给许五根送新鞋新褂子,收拾收拾屋子,洗衣裳也洗那两个长工的衣裳,和许五根一起在园子里干干活儿。
马莲凤只和女佣说说话儿,除了客套话不和葛家人搭话,葛金氏知道马莲凤心中不满,不高兴支使许五根干那趟危险差事。
葛金氏也回避也不爱搭理马莲凤,叫家人也都别理。葛金氏说:“谁能料到节外生枝的,本来就妥妥当当的,怪上我了,我又怪谁呢。”气得抹眼掉泪儿。
【7】
这晚马元成的三岁小儿子失踪,从此再无音讯。
这个小儿子乃四姨太所生,这一段时间跟随四姨太待在上岭马家庄园小住。上岭这几晚唱大戏。
晚上,四姨太玩了一会儿牌,天热又想出去走一走。
村里有戏有热闹,夏夜街上人来人往打着灯笼。
四姨太在戏台院里没有久待,与余世恩碰上头儿了,回到庄园里准备休息,静待余世恩来偷来厮混。
余世恩越墙入室,两人偷偷摸摸缠绵不够,爽翻了天嗨翻了地。
余世恩去时已是午夜。四姨太洗洗再睡,想起了去儿子房间看望一下,这就发现儿子不见了。
四姨太吓傻了,一时间只觉得天崩地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