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遥似乎被会试的梦魇缠住。自从考场回来,她一连几天都是闷闷不乐。虽有娥眉和思如时常进宫陪伴,但中元认为她还是心事重重。
“你不要再想着考场上的事情了!”侧目瞥了一眼那紧蹙的眉黛,中元轻声宽慰道。
听着中元那充满磁性的声音,晓遥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并非为会试的失败而苦恼。进宫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待腻。
她想出去。
皇上,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可是每到嘴边时却又咽了回去。
她不敢说!
皇帝对自己一家恩重如山。自己的父亲、兄弟乃至刚进京的姐夫,哪一个不是因皇帝而平步青云?倘若自己一味任性,这天大的恩典必是没了。自己虽是不在乎这些,但又不能不为父亲着想。他那么大的年纪,难不成还要回到关外那乱哄哄的地方去受苦?
可是自己也不能对不起非离啊!若是在宫里久了,皇帝终究还是要和自己摊牌的……
究竟该怎么办?自己怎么落入这进退维谷的漩涡之中?
想到这些,晓遥的头都大了,脸色也愈发的难看。中元看在眼里,以为自己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弦,便将话题一转。
“你见过土黄色的兔子吗?”
提起小动物,晓遥的眉头多少有些舒展。她是见过兔子,但大多是灰色和白色的,土黄色的倒是少见。
见晓遥摇头,中元略微安心。坏坏一笑,他仿佛想到什么,便颇为自豪地说道:“朕小的时候,在王府里养过一只。那时候先帝过得节俭,府内膳食不佳。朕便用那兔子当幌子,跟府里的丫鬟姐妹们要一些吃的。不想她们真的很善良,竟用微薄的月例去买了许多好东西回来。朕让她们送到房中,只给兔子吃一点,剩下的就全让朕享用了!”
中元说罢,眉飞色舞,好似做了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晓遥知道那只是皇帝孩童时的恶作剧,便白了他一眼:“欺负人!”
承受着心上人的白眼,中元颇不以为然。讪讪地笑了笑,他转而又叹了口气:“唉!只可惜好景不长。一次朕疏忽了,忘记关门,让它偷偷跑了出去,结果被冻死了。”
“坏人!”
晓遥忽然有点伤心。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兔子,要么被关在笼子里任由主人玩弄,要么偷偷跑出去死于非命。
回想着过往的顽事,中元扭了扭眉毛:“它死了到不要紧,只是断了朕的财路。”
这句话说得晓遥更加难过。她豁然站起身,走到离中元最远的那把椅子前坐下,旋即眼中噙泪。
“你怎么那么狠心?难道兔子死了你只会感觉是少了财路吗?好没良心……”
微微一怔,中元被晓遥的最后一句话弄得有些恼怒。普天之下,还有人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他没良心?自己如此恩待陈家,难道换来的只是这句诛心的话么?
暗忖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仍然难以打动心上人,他心中不免黯然。快步走到晓遥身前,他的语气充满了失落:“好,朕知道了,在你心里朕还不如只兔子!”
“兔子就不是生灵啦?”盯着中元微微愠怒的眉梢,晓遥也不甘示弱。
被晓遥顶撞得身子微微颤抖,中元几乎语无伦次:“那……那你也不能骂……骂朕啊!”
“没骂皇上!骂的是某一个人!”
“某一个人还不是朕!”似乎实在忍无可忍,中元蓦地吼了一句。
缓缓抬起头,晓遥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皇上觉得是谁,那就是谁。你觉得它死了就死了对吧?你为它哭过吗?”
看到心上人含泪欲洒,中元的心又软了下来。想起方才的怒吼,他不禁悔恨万分。
晓遥这样一个如水般轻柔的女子,别说是向她怒吼,就算是微微睥睨一眼,也是极大的罪过。
想起那一句“你为它哭过吗?”,中元忽然觉得整件事都有些好笑。
然而即便如此,皇帝的尊严还是让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一只兔子死了难道要朕哭?亏你想得出来!哼!”
说罢,他拂袖而去。
在回英华宫的路上,中元的懊悔又一次笼上心头。他知道晓遥之所以如此生气全都是小女孩子天真的想法在作祟。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又如此深爱着她,为何还要和她起争执呢?
停步驻足,他想回去,可刚一转身,却看到丽媛急三火四地向自己跑来。
是不是晓遥出事了?亦或是她要闹着出宫去?
看着丽媛那慌乱的神情,中元心头一抖,赶忙来到丽媛近前。
“怎么了?是不是你家小姐出事了?”
丽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说不上话来,面对皇帝的发问也只能使劲的点点头。
中元吓得够呛,忙拉住她的衣角:“她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丽媛用手在胸口摩挲了几下,断断续续地说道:“回皇上……您刚一走……我家小姐便说疼……她捂着心……心口……脸色煞白……”
心头一紧,密密的汗珠顺着中元的额头滴答直冒。他料想晓遥的身子本就不好,方才又生了那么大的气,所以才会弄成现在这般模样。
暗暗在心中咒骂自己,他急切地问道:“传太医了吗?”
丽媛点点头:“小童子已经去了。”
眉头一皱,中元来不及多想,拉着她便跑向喜顺堂跑去。
屋内,晓遥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表情异常地痛苦。中元看她满身是汗,额前的头发已被汗水聚成一绺,心中犹如刀绞。快步来到近前,他掏出手帕擦拭晓遥头上的汗水。
“好妹妹,你究竟怎么了?不要吓唬朕啊!”
晓遥刚才的气还未消。听到有人呼唤,她微睁二目,见是中元在身旁,便将头扭向一边。
太医匆匆忙忙进来请脉。将手指搭在晓遥的腕子上,他也微微皱了皱眉。
中元被太医的表情吓了一跳。待诊完脉,他忙将太医拉到一边。
“怎么样?”
“回皇上,小主她脾不统血,中气下陷,或先天禀赋不足,或后天失于调养,或饮食不节,或忧思日久,损伤脾胃。”
中元听不懂医理。他一挥袖子:“别跟朕说这些!你只说严重与否!”
太医摇了摇头:“病的不轻!”
“那可有医治之法?”听晓遥病重,中元一下子急得鼻尖冒汗。
“有倒是有。只不过……”太医说着停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你快说!”
见皇帝有些动怒,太医才直言道:“只不过小主的膳食要变得清淡些。”
晓遥入宫以来,御膳房秉承皇帝旨意,将她的膳食与各宫分开,奇珍美味,玉液琼浆,变着法的做。那太医知道若是变换膳食恐惹皇帝生气,故而吞吞吐吐。
瞧着皇帝听罢微微点头,太医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还要忌辛辣,不得动怒,亦不得悲伤。如此健脾益气,调养百日方可见好转。”
微微颔首,中元在心中一一记下,摆手让太医下去开方抓药。
两柱香的功夫,太医将药抓回,交给宫女煎熬。晓遥服下后,脸色渐渐红润,不似先前那般吓人。中元想起在阳江时,晓遥曾说过她很爱吃辣椒,便问道:“你是不是偷偷吃了辣子?”
晓遥还在想着方才中元凶自己的样子,便没好气地道:“当然哦!没有辣的我怎么吃得下去?”
见被太医说中,中元眉头一皱,忙央求道:“好妹妹,你从今莫要再吃了。太医说,你要忌辛辣,不能动怒,也不能悲伤。如此调养百日,才可见好。”
“我不!就不!”面对中元的哀求,晓遥忽地使起性子来,“我就见不得有人虐待动物。一见到就生气,伤心!”
中元知道她想着刚才的事情,忙满面堆笑。
“好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后我再也不那么做了!”
在丽媛的搀扶下略微坐起身子,晓遥忽闪着明眸看着中元:“当真?”
“当真!当真!”见心上人面色缓和,中元恨不得此刻就赌咒发誓。
剽了中元一眼,晓遥看他还算真诚,便敛住怒容:“好吧!我信你!”
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茶,中元小心翼翼递到晓遥面前:“不过你那句话说得也甚是让人好笑。我问你,如果你身边的动物死了,你会哭吗?”
晓遥接过茶碗,见里面只是清水。
“当然哦!”
点了点头,中元相信晓遥所言不虚。在他心里,晓遥就是仙女,她的心也是慈悲的。
“那好!我向你保证,以后就是在街上看见一只死耗子,我也会放生痛哭的!”中元说着拍了拍胸脯。
“噗……”
中元的话让晓遥哭笑不得,刚入口的水险些喷出来。
“谁要皇上那么做哦?”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迷人的笑容。
“对了,太医还说你的膳食太过荤,今后务必以清淡为主。朕思来想去……”
眨了眨眼,晓遥倒是很赞同太医的建议。她本就喜欢清淡。这么长时间来,为了不辜负中元的美意,她一直硬着头皮吃下那么油腻的东西,如今想想都要呕吐。
“太医说得对,我也爱吃清淡些的。”
也许是刚才的病痛消耗太多的体力,晓遥此时面露倦意。中元见天色已晚,便吩咐人安顿晓遥休息,自己也想起驾回英华宫。
到了外间,他忽然害怕奴才们伺候得不尽心,便又改了主意,让孟祥童在內间旁腾出一间屋子供自己歇息。
方才的一番闹腾,让他再也离不开晓遥半步。斜着身子躺在床上,他下定决心,今夜要在这儿守着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