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仁城。
大将军的府邸中。
两个身影正在黯淡的烛光下窃窃私语。
“大哥,后天俞榛会跟几个长老去虎丘行猎,这可是除掉他的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么机密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大将军面露狐疑之色,显然还没有完全相信私生子弟弟。
“俞榛在我的周围安排了眼线,前几日被我察觉后,审了一夜才问出这么个消息。”
“就这一个?”欧阳俞樟有些失望。
“就这一个。眼线是个老太太,经不起折腾,到最后已经彻底疯掉了,我就干脆直接把她处理了。”俞枫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其实,自前几日乔木告诉了俞枫关于夏婆婆的事情之后,俞枫还有些半信半疑,一番纠结之后让人去喊夏婆婆过来对质,想当面问个清楚。哪知传话的下人迟迟不来,俞枫这才顿感不妙,与乔木两人火速向药房跑去。
夏婆婆早已人去楼空,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下一具折断了脖子的下人尸体横在屋内。原本整洁的房间随着夏婆婆的离去也变得乱七八糟,桌面上、床铺上洒满了各种草药与书籍。显然是来不及销毁,匆匆离去所致。
两人经过一番仔细搜查后,方才在窗边花盆的底部发现一个精致的木盒。俞枫心急的一把拿起,撸起袖子就准备撬开。
“且慢!”乔木赶忙伸手制止,与此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块鹿皮,包裹着若干精致的铁器,尖尖的小镊子、弯曲的小钩子还有一枚打着三个圆洞的铁针等等。
“你还会这些?”俞枫挑起了眉毛,显然对自己谋士的无所不能诧异万分。
“略微懂一些,小的时候吃不饱肚子,只能靠这勉强度日。”
乔谋士的话,私生子自然不会全信,夏婆婆的密保盒岂能跟寻常人家的锁柜相提并论。当下却并不点破,微微一笑算是应允,安静的看着乔木“折腾”着眼前的盒子。
未几,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俞枫伸手正欲打开,却又一次被乔木制止?
“老弟这是何意?”俞枫有些纳闷。
“此人隐匿身边十年之久都没有被发现,不得不防。”乔木说着将俞枫拉至一旁,继而取了墙角的一根鸡毛掸子过来,侧着身子,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老弟,你多虑了,若是其中有机关,她就不怕自己打开盒子时中了招?”俞枫哈哈一笑,显然认为谋士的谨小慎微十分多余。
只是这笑容刚刚盛开便僵在了脸上。
随着木盒刚刚开启一条缝,三根淡蓝色的光束一闪而过,纵使两人一直凝神贯注,却依旧看不清飞出的到底是何物,更别说躲过去了。
俞枫一头冷汗,万分感激的瞄了眼身旁的谋士,毫无疑问,若不是乔木心细如发,此刻自己早已躺在地上了。
“是什么?”俞枫问道。
“不知道,只看出是三道蓝光。”
“我去找找看。”俞枫话刚说完,乔木就指着远处的吊兰,“不用找了,一定在那里。”
只见原本枝茂叶翠的吊兰瞬间变成了焦黄色,仿佛身上的水分在一瞬间全都蒸发掉了,再往下看,不止是吊兰,就连盆中的泥土都变得十分松散,跟戈壁上的沙粒毫无区别。吊兰之上,有三处极为细小的针尖,说是针尖实在不为过,这三个小东西只有普通银针的十分之一大小,却闪着凛冽的蓝光,显然是涂了剧毒。
“好歹毒的魔药。”俞枫惊叹之余,正欲伸手去取纸盒中的东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将手收了回来。
“应该没问题了。”乔木淡淡道,但为了保险起见,俞枫还是差人取了一双筷子过来。
私生子小心翼翼的夹起木盒中的纸条,原本以为纸条上会满是暗语,其实偌大的纸条上只孤零零的写了一个字——丑。
“什么意思?”俞枫呆呆的问道。
“咳咳。”乔木尴尬的咳嗽两声,“没什么意思,应该是对我们的嘲讽或者挑衅吧。”
饶是俞枫如此定力,此刻也早已是满脸怒容。
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腹竟然是别人的卧底,私生子的心情可想而知,更可恶的是,此人临走之际还不忘羞辱自己一番,实在是可恶至极。
生气归生气,俞枫还是依照乔木的计谋,将计就计的抛出了今日的话题。
“哥,想当年我出走冰城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早在那个时候俞榛就安排了线人混了进来,可见他对继承人之位早有所谋,我担心你的府邸中肯定也有他的人。”
“这绝不可能!”俞樟脱口而出,但眼底却有一丝疑云飘过,显然对刚才所说的话并不十分自信。
俞枫看在眼中,趁机加了一把柴,“有什么不可能。夏婆婆露出行踪之前,我也认为绝不可能,可结果呢?”
“藏了十年都没发现,照你这么说,我这府邸中的眼线可不好找啊。”俞樟有些为难。
“不然,以前是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这次就不同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他们一下。”
“哦?此话何意?”
“俞榛不是要虎丘行猎吗?你可以只将这个消息透漏给四位长老,若是行猎那日俞榛明显有所察觉,说明他们之中有俞榛的奸细,若是俞榛没有察觉,正好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等腾出手来,再细细排查其他人。”
“不错,不错。”俞樟摸着自己的大胡子,一脸的得意,刚刚联盟没有就,盟友就贡献出这么一个妙计,岂不快哉。
“这是一份详细的计划,你看下,其中的细节我都反复推敲过,应该没什么问题。”俞枫说着便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纸筒。
大将军赶忙接了过来,将计划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兄弟两人又针对一些细节详聊了许久,方才散去。
送走了俞枫,大将军得意洋洋的跑到卧室,本想炫耀一番,哪知还没把话说完,就看见景婷夫人面若寒霜。
“这是不是俞枫给你出的馊主意?”夫人冷冷的问道。
“呃,是我自己想起来的啊。”俞樟有些底气不足。
“猪头樟,我跟了你十年,你几斤几两,我还会不知道?”说完,景婷夫人便伸出玉手,死死的揪住了大将军的耳朵。
“疼!疼!”俞樟顿时一脸痛苦。
“说实话,这个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四弟!俞枫!欧阳俞枫!”
景婷夫人这才松开玉手,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怎么?夫人还是不信任他?”俞樟揉着耳朵问道。
“当然不信任!不过由此看来,你这个四弟这几年长了不少本事啊!如此毒辣的计谋都能想的出来!”
“啊?不会吧。”俞樟有些难以置信,“感觉他还是老样子啊。”
“切!”景婷夫人一脸鄙夷,“且不说他们家里的那个什么夏婆婆到底是不是卧底,单凭行刺俞榛这一条,我就一百个不同意。现在还远没有达到正面交锋的地步,你若跟俞枫动起手来,自然是这个弟弟坐收渔翁之利啊。”
“他不会的。”俞樟满不在乎的开始分析,“第一,他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第二,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没实力啊。如今咱们欧阳家的绝大部分兵权在我手中,其他业务则由俞榛牢牢的把控着,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第三,家族内的十位长老,四个是我们这边的,五个是俞榛那边的,剩下的一个是保持中立的暮老头。你说,他凭什么争夺继承人。”
一向不善言辞的俞樟突然间出口成章、口若悬河起来,让身边的景婷夫人非常不适应,细细想来,这猪头刚才的话语也不是没有道理。
“难道是我太过敏感了?”景婷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预感。
俞樟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夫人绝不会当面认错,赶忙找了个台阶,“夫人,你刚才说的确实也有些道理,要不你再帮我分析分析,这步棋到底该怎么走?”
景婷夫人自然清楚丈夫的用意,淡淡的说道,“容我想想吧。”
“你先想着,让我先快活快活。”俞樟说着便抱起景婷向床边走去。
刚才如母老虎般泼辣的少妇瞬间变回了柔弱的小女子,嘤咛一声“流氓!”便将微红的小脸埋在丈夫的怀抱中。
两日后的清晨,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的从俞榛府邸的后门偷偷出发,并没有往日的锣鼓喧天、招摇过市,反而显得异常低调,甚至连欧阳家的旗号都没有打,仿佛隐隐的有所忌讳。
两队人马的最前面是两个身着华丽服侍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大脑门上满是汗珠,嘴中骂骂咧咧的嘟囔着,“这么闷热的天气,狩什么猎啊。”
另一个人听闻,哈哈一笑,说道,“这是二少爷的习惯,每年暮春初夏之时,都会虎丘行猎。”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你说,我一个管账的,以前都从没要求过,不知今年是怎么了,还必须让我参加。”田龚圆胖的大脸如少妇般充满了哀怨,还拿出一帕十分秀气的手绢,翘着兰花指细腻的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未几,将浸湿的手绢抛到身后,又冲旁边的下人招了招手,吩咐道,“去给我切半个西瓜过来。”
一旁的震庆看在眼中,调侃道,“你都胖成这熊样了,还吃啊!”
“我再不吃就脱水了,不知二少爷是怎么想的,这种鬼天气也要狩猎吗?”田龚继续抱怨,滚圆的食指忿忿的指了指天空。
浓浓的黑云仿佛化不开的墨汁盘踞在众人的头顶,此刻异常闷热潮湿的天气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震庆眼中闪现出一丝疑惑与不解,他心里当然清楚,这种天气肯定不适合狩猎。但清楚归清楚,主子都发话,下面的人肯定要执行啊。
震庆苦笑一声,拿起腰间的水壶“咕咚咕咚”大喝了两口。身旁的田龚早已狼吞虎咽的开始啃西瓜了,看他那样子,仿佛是这辈子第一次吃西瓜般。
俞榛身边的这五位长老之中,就数田龚与震庆两人的关系最为亲近,平日有空闲时间了,彼此之间还会坐在一起说说烦心事,喝喝小酒,下两盘棋。若不是深陷争夺继承人的漩涡之中,震庆真的很享受这种恬淡的日子。
至于其他人,震庆心里自然清楚的很,如非迫不得已,他是绝不想跟紫落产生任何交集,他见过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心狠毒辣,与其他人有目的的杀人所不同,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似乎很享受折磨人的快感,仿佛虐杀对于她而言如同午后的阳光、饭后的清茶般,既温暖惬意又让人欲罢不能。
至于呈伯,算是震庆颇为欣赏的一位长者,拓卜术修炼的炉火纯青倒也是其次,关键是此人刚正不阿、甚至有些愤世嫉俗、恃才傲物,其他人跟呈伯接触起来都感到十分的不舒服,唯独震庆甚为喜欢。呈伯的孤傲比起那些口蜜腹剑之人的笑脸,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其中最让震庆捉摸不透的,当然就数这个雨山了,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涉世尚浅,但接触几次后会发现此人城府极深,让人捉摸不透,整日里阴着一个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从这几年相处的经历来看,他倒也不像是个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震庆摇了摇脑袋,将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皱着眉头又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终究轻叹一声,扬起马鞭抽了下胯下的骏马,快速向虎丘走去。
不到一个时辰,震庆、田龚等人就来到了虎丘脚下,放眼望去满眼的郁郁葱葱预示着今年的夏天已经早早的到来,山脚下的凉亭中,一个英俊的小生正惬意的喝着茶,一把折扇拿在手中,不住的驱赶着身边的蚊虫。
“二少爷呢?”震庆策马来到小亭旁边,扫了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俞榛少爷的身影。
“二少爷等不及你们,已经提前上山了,令我在此等候你们。”雨山恭敬的答道。
震庆的眼中闪现过一丝狐疑,要知道行猎之人绝不是单纯为了猎物,更多是从与他人的攀比和竞技中获得荣誉感,别人射了五六箭都没有打到的猎物被你一箭毙命,所获得的赞许声和叫好声往往比猎物本身更令人满足与享受。
所以,俞榛少爷绝不会孤身一人前去狩猎,没有了竞争与攀比,纵使你射杀了一头熊,又有什么用呢!
震庆不动声色的递给了田龚一个眼神,哪知这厮不明就里,嚷嚷着要快点进山狩猎,盼望着速战速决。
“山路崎岖,我们步行上山吧。”雨山说着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领,率先向山上走去。
震庆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猎刀,随即也跳下马,谨慎的跟在雨山的身后,缓缓向虎丘走去。
原本以为到了山上会有些清爽的田龚简直失望透顶,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而下,华丽的衣襟早已被汗液浸湿。先前至少还有坐骑,还能吃到甘甜的西瓜,现如今只能吃力的行走在这崎岖的山路之上。
“不行了,我要休息下!”田龚说着便不管不顾的就近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我们就休息会吧。”雨山递过去一个水壶。
田龚嘟囔一句“谢谢,”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壶。
清凉的山泉流过快要着火的喉尖显得异常舒服,隐隐还有淡淡的桂花香夹杂其中。
“爽!”田龚重重的将水壶放在石头上。
“怎么还不见二少爷?”震庆随口问了句。
“应该快了吧,这一路走来我们也没见到什么猎物不是。”雨山笑着解释道。
“。。。”震庆没有接话,只是身体绷得更紧了,眼神也变得如猎鹰般敏锐。
雨山也没有再开口讲话,他一向如此,除了跟二少爷交流较多外,他几乎从不跟外人主动交流。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无声的蔓延,两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第三个人却有些受不了了。
“要不我在这里等你们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田龚脸色有些微红,呼吸也比刚才急促了许多。
“老田,你怎么了?”震庆皱着眉头,十分关切的问道。
“不知道,有点头疼,浑身无力。”田龚说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脸痛苦的样子。
雨山正欲说话,此刻天空上闪过一道闪电,原本昏暗的山林顿时如白昼一般,没过多久,一声震天响的炸雷便刺入耳膜,仿佛脚下的虎丘都有些害怕般,微微的震颤了一下。
“前方不远处有个行栈,我们可以去那里暂且避一避雨。”雨山抬头看了眼天空,“这种阵雨应该不会下太长时间。”
“那就走吧。”震庆伸手扶起青石上的田龚,只觉田龚的身体极为滚烫,这说话间的功夫,脸色也变的颇为惨白,脚步踉跄了许多,仿佛随时都要跌倒一般。
“老田,你到底怎么了?”震庆轻声问道,同时警惕的瞄了眼身旁的雨山。
田龚正欲说话,远远的便听到山下传来惨叫声。
雨山和震庆两人顿时如被雷击了般,先是剧烈的一颤,极为不信任的互相对视一眼,默契的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继而机警的扫视着周围的密林。
震庆趁此机会赶忙安顿好田龚,天空中又传来一声响雷,掩盖了山下的惨叫声和呼喊声。
震庆有些不安,拔出腰间的猎刀,弓着腰准备下山一探究竟。
“别去!”雨山冷静的制止,同时指了指正在青石上呻吟的田龚,“我们三个不能分开,否则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震庆有些犹豫不决,不确定到底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幽暗的年轻人。
正在犹豫之际,密林深处,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是雨山先生处事不惊,有大将风范啊!”
说此话的是早已效忠大将军的欧阳锐武,这厮此刻正笑眯眯的拎着个酒葫芦从树林深处走出,虽嘴角挂着阳光般的微笑,欧阳锐武的眼神则显得异常冷酷恶毒。
雨山与震庆两人本能的瞄了眼唯一的出路,小路之上凭空又出现一个人影,欧阳志武正懒洋洋的坐在青石上,手中拿着个烟袋锅“吧唧吧唧”的抽着。
“既然躲不过,那就来吧!”震庆知道必有一场恶战,也懒得再啰嗦,索性直接脱了上衣,露出一块块如石头般刚毅有型的肌肉。
一旁的雨山却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握紧拳头,冷冷的注视着一左一右的两兄弟。
一场暴雨如期而至。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