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泥泞潮湿的土地上,三个淡淡的身影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其中一人还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压抑的呻吟声,似乎在刻意隐藏着自己的痛苦,但却被身旁另一人不忍直视的表情深深的出卖了。
“师父,我感觉毛子哥快受不了了。”乔戒紧锁着眉头,仿佛是自己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还能忍不?”老王头淡淡的问道。
毛子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显得有些狰狞,豆大的汗滴布满额头,显然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与软弱。
“没问题!”毛子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乔戒又瞄了眼毛子的双手,赶紧扭过头去,似乎多看一眼都痛苦万分。
老王头的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随即拿起几根木柴扔到篝火中,火堆之上,一个小铁锅正滋滋的响着,锅中散发出阵阵奇异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王头方才谈谈的开口,“可以了。”
“师父,我还能坚持。”
“练功要循序渐进,不能好高骛远,不然容易走火入魔。”老王头说着,便将小铁锅端了下来,同时将身后几株奇异的蓝色野草放进锅中,原本滋滋作响的滚烫浓汁顿时如结冰一般,凝固成膏状。
反观毛子,双手和前臂上放满了火红的木炭,一个个如巴掌大小的水泡布满了两臂,还有一两处竟然冒着青烟,一看就是烤焦的结果。阵阵人肉香味迎面袭来,却让一直好吃的乔戒有些反胃。
“小戒,来,将这东西涂到他的手臂上。”老王头拿起一根细小的竹竿,插在铁锅中搅拌几下后便递了过去。
伴随着墨绿色的凝膏涂满毛子的双臂,原本一脸痛苦的毛子顿时呈现出一副飘飘然的表情,伴随着有些淫靡的呻吟声不自主的从嘴中哼出。
“看把你给舒服的,真有这么爽吗?”乔戒一脸好奇与羡慕。
“你要不要试试?先把木炭放在手臂上再说。”毛子一脸坏笑。
“算了,算了。”乔戒吓得连连摆手。
“一个时辰之后,将药膏洗掉,然后按照《卜源之》上的说法,试着将真气凝聚在双手之上。”老王头言语淡淡的嘱咐道。
“今天真的可以运功了?”毛子一脸的兴奋与激动。
“差不多了,大不了走火入魔嘛。”老王头一脸贼笑正好对上了两徒弟的一脸黑线。
终于挨过了最为漫长的一个时辰,毛子迫不及待的洗干净双臂上的药膏,先前布满水泡的双臂竟恢复如初,甚至连烤焦的肌肤都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腠理之间还有股淡淡的药香。
期盼归期盼,真正站到老王头的面前,毛子却明显紧张了许多,有些气喘的问道,“师父,需不需要摆什么特定的姿势吗?”
“摆个屁!”老王头笑骂道,“日后你跟别人打架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先声明一下,等摆好了姿势再开战?”
“哦,那我要怎么办?”
“不是说了嘛,引真气,入手臂。”老王头满脸的不在乎,仿佛在跟别人谈论明天是否会下雨,一点都不把徒弟的安危放在心上。
反观毛子则拘谨了许多,僵硬的伸出手臂,闭上眼睛,努力的回想着《卜源之》上的文字。
没多久,眼前的烛火慢慢散了,被歪歪扭扭的丑陋小字所取代,小字如同一条条扭动的蚯蚓,犹如一只只飞舞的花絮,忽近忽远的呈现在毛子眼前。随即一个沧桑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在脑海中响起,伴随着古老的梵语在耳边低声吟唱,毛子的心脏中突然热了起来,如同熊熊的烈火在放肆的燃烧,犹如地狱中的恶魔要破茧重生,伴随着血液的流动,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灼热遍布全身,想必凌迟也不过如此吧。
纵使如此,毛子硬生生的一声没吭,相比于十年前三关村民们的冷漠与嫌弃,身体上的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滚滚灼热之感传到指尖,毛子感到无比的饥渴,嗓子也干涸的仿佛裂开了一般。
一个瞬间,仿佛比一生还要漫长,就在毛子濒临崩溃的边缘之时。
有一个瞬间,所有的所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浸泡在温泉中的温润感。
伴随着乔戒的一声惊呼,毛子赶忙睁开双眼,欣喜的发现右手的中指上有一团微弱的蓝色火苗在不安的跳动着,如同刚出生的婴儿般,正怯生生的打量着这个阴冷的世界,在一阵微风吹过,火苗的身影还有些晃动,显得十分嬴弱不堪。
毛子见状赶忙如父亲般伸出左手挡风,却被老王头调侃道,“不碍事的,一般的风吹不灭它。”
毛子虽听在耳边,却没有撤回左手,慈爱的盯着右手之上的火苗,如同一位慈爱的父亲注视着呱呱坠地的儿子。
与先前木炭放在手臂上的炙热感所不同,这股蓝色的火苗虽然贴着中指而生,却丝毫没有一丝痛处,反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火是有灵性的,你第一次尝试就能将体内的魂火引出来,已经很不简单了。小戒,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发愁如何生火了。”老王头贱贱的说道。
“我准备给他起个名字。”毛子显得一本正经。
“你想取什么名字?”老王头饶有兴趣的问道。
“嗯。。。”毛子思索的片刻,毅然决然的说道,“就叫火焰咆哮吧。”
“。。。”老王头与乔戒一脸嫌弃的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乔戒率先开口,“你这个火苗跟咆哮二字相差也太远了吧。”
“慢慢养嘛,等我功力深厚了,一定会达到咆哮的效果。。。。”毛子话还没说完,乔戒便哇哇大叫起来。
“毛子哥,火焰熄灭了!”
“啊!师父,它怎么没了啊?”毛子一脸的惊恐与不舍,第一反应是赶忙四处找木柴,但随即想了想,火焰是从体内生出来的,估计取了木柴也没用,方才就此作罢。
“很正常嘛,你就是盏油灯,也有熄灭的时候啊。”老王头依旧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毛子心急,准备重新发功,却被老王头及时制止,“年轻人,你要放平心态,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老王头轻轻的踢了乔戒一脚,大言不惭道,“去把烤玉米拿过来,我跟毛子都累了,需要好好补一补。”
看着刚刚烤好的两只金黄的玉米,乔戒不情愿的递了上去,嘴中还小声嘟囔道,“早就知道你惦记着我的玉米,毛子哥确实需要补一补,可是你哪里需要啊,明明是嘴馋!”
老王头也懒得过多解释,只抛下一句,“我授艺也很辛苦的。”便接过玉米大快朵颐的啃了起来,看的一旁的乔戒直咽唾沫。
这晚,师徒三人都没有睡意。但究其原因却不尽相同。
老王头是因为吃的太撑,根本就坐不下去,只能踱步走动来帮助消化,还时不时的发出十分具有挑衅意味的饱嗝声。
乔戒则是因为一肚子闷气,自己好不容易烤好的玉米被师父设计吃掉了不说,就在刚刚由于贪吃嘴快,被刚刚烤好的豚鼠烫到了嘴巴,等水泡下去之后,才发现豚鼠早就被老王头吃掉了大半。
至于毛子,自然是因为初学而成的激动和兴奋,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火焰咆哮之类的。整个人完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跟街边的二傻子没啥区别。
既然都睡不着,师徒三人索性聚在一起闲聊了起来。
老王头运动消化一番后有些困顿,甚是惬意的斜靠在一株老槐树下,从腰间拿出酒葫芦,先是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美美的吧砸吧砸嘴,方才开口道,“说说看,你俩准备怎么追踪腐尸毒的来源?”
乔戒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不知道,怎么找?”
听到这话,老王头自然毫不犹疑的拿起酒葫芦重重的敲在徒弟的脑袋上,同时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他啥都不知道,真让人不省心!”
乔戒心虚的嘿嘿一笑,自知失言,便开始娴熟的拍起师父的马屁。
哪知老王头根本不吃这一套,两眼一番,骂道,“得了得了,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难得老夫今天心情好,姑且放你一马。就跟你们说说南疆的情况,免得你们到时候瞎胡跑。”
“师父,难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毛子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有些诧异的问道。
“嘿嘿。”老王头笑而不答,“南疆自古以来就自成一脉,很少参与到中原的纷争之中,中原的书籍中只是粗略的记载了一些楠苑雾城的情况,至于人文历史、风土人情等方面的内容,所知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为什么不去?”乔戒好奇的问道。
“他们为什么要去?”老王头反问道,“若不是为了追查腐尸毒的下落,你俩愿意来这穷乡僻壤之地?”
“不愿意!”乔戒的脑袋摇的飞起。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南疆这穷山恶水之地,除了毒蛇猛兽就是毒虫沼泽,更有传说中的巫蛊,无色无味,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别说是你们,就是一些炼药大师,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踏入南疆半步的。”
乔戒听后,虽然眼中尽是抵触之色,犹豫了片刻后,依旧坚定的说道,“为了给爹娘报仇,我要去!”
“切!你也就嘴上厉害。”老王头虽然嘴上满不在乎,眼神中却满是赞许之色。
“炼药师为什么要去南疆?”毛子问道。
“我们北境盛产药材,是整个中原都出了名的,这个不用再多说了吧。”老王头又灌了口酒,“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南疆才是炼药师们的天堂。在炼药师的那个圈子里,南疆被密称为“魔药圣地”,足以看出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如何。”
“可是。。。”毛子皱眉问道。
“可是为什么你们从没听过,对吧?”老王头笑道。
“因为炼药师害怕大家知道了跟他们抢灵药!”乔戒一脸兴奋,显然对自己的这个回答极为自信。
“也不尽然!”老王头抚须笑道,“灵药确实不多,上古魔药更是可遇不可求。但更为实际的原因则是南疆太过凶险。普通人绝不会为了一些伤风头痛之类的小病来此求医寻药,能够有胆识来此绝境之人,恐怕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听到这里,两个小徒弟俱是目瞪口呆状,显然南疆的凶险大大出乎了两人的预料。
“毒蛇猛兽倒也其次,你不招惹他们,走路小心些,他们是不会对你感兴趣的。真正要提防的,却是南疆的卯族人,尤其是黑水寨。”
“黑水寨?”
“这话说来就话长了。”老王头摆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开始娓娓道来,“南疆地界自古有五个水寨,分别为白水寨、金水寨、青水寨、红水寨和黑水寨。论人数而言,要数金水寨最多,但却是黑水寨的地界最广,只因为黑水寨人各个残暴好战,一言不合就决斗。更有传闻说每个黑水寨人的成年礼便是独自上山猎一头黑熊,生吃了熊肝才算成人。”
“这生熊肝有什么好吃的?为什么不蒸熟了吃?”乔戒道。
“这要杀多少只熊啊?山上有这么多熊吗?”毛子紧接道。
两兄弟显然没有注意到老王头谈话的重点,反而对细枝末节抓住不放。
“果然还是跟乔木聊天最省心啊。”老王头默默的灌了口酒,试图平复心情。
“别管熊了,这不是重点。”老王头闷闷的说了句,“各个水寨也各有所长,黑水寨精于锻造,白水寨擅于医术,青水寨长于蛊毒,红水寨精于酿酒。”
“那金水寨呢?”
“哈哈,金水寨的人什么技术都不会。他们各个都是经商的能手。南疆的各个客栈、药行、当铺等十有八九是金水寨的人开的。不过,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就不清楚咯。”
“师父,几百年前的事情你都知道?”毛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老王头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你师父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毛子忍不住瞄了眼面前这个光脚的邋遢老头,哪里有半点玉树临风的样子,随即无比夸张的打了个哈欠。
两个徒弟鄙夷的表情被老王头看在眼中,却毫不介意,又是一番自吹自擂后,才回到了正题上,“若想追查腐尸毒的踪迹,必然要先去青水寨。只是这事万万急不得,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南疆人对我们中原人有很深的敌对心理,你们一定要循序渐进,最好能取得寨主的信任,那么接下来做什么事就方便多了。”
“怎么才能取得寨主的信任?”毛子问道。
“比如说寨主女儿要比武招亲啊,你现在武艺这么强,擂台之上自然威风凛凛,用你那个什么火焰吼叫把所有的竞选者吓退,继而顺利成为驸马爷。”老王头开始调侃自己的徒弟。
“是火焰咆哮,不是吼叫。”毛子微红着脸,小声纠正道。
与此同时,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该说的正事儿也基本上都说完了,再聊下去,定是要被师父损的体无完肤。毛子当机立断的站起身,嘟囔一声要去方便下,便一路小跑的“消失”在密林深处。
老王头刚说到兴头之上,自然不会轻易停下来,便开始调侃依旧不明就里、傻坐在原地的另一个徒弟。
密林深处的毛子远远的就听见乔戒被逗得哇哇大叫,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这一夜老王头跟两个徒弟又聊了好久好久,全然不像那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猥琐老汉。
最后,兄弟两人实在是太过疲劳,一个趴在石头上,另一个斜靠着一株老树,在老王头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毛子曾在朦胧之际依稀感觉身边有人走动,但实在懒得睁眼,便翻了个身,又接着睡了,睡梦中竟还梦到师父不舍的眼神。
次日,日上三竿之时,两兄弟才睁开睡眼,一张足有手臂大小的树皮正挺挺的立在毛子身边,树皮之上,几行苍劲有力的古朴黑字映入眼帘。
“我老王志在天下,你们几个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如今终于该我好好逍遥下了,有缘再见吧。”
毛子揉了揉眼睛,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又拿起树皮重新细细的看了一遍,方才回过神来。跟了师父十多年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字,这树皮上的黑字一看就是用烧黑的木柴随意写上的。纵使如此,这几行黑字却宛若生长在悬崖之上的苍松,虽然不够挺拔秀丽,但给人一种沧桑感和岁月感,仿佛每一个字都透漏着时光的痕迹。
这时,乔戒也凑了过来,瞄了一眼树皮后,脸色极为难看,仿佛一下子丧失了呼吸能力,有些微喘的问道“师父走了?”